狼的智慧:黃石公園的野狼觀察手記
 
作者: 艾莉.拉丁格Elli H. Radinger 
譯者: 楊夢茹
書城編號: 1430882

原價: HK$1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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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商周
出版日期: 2018/09
頁數: 352
尺寸: 14.8x21
ISBN: 9789864775217

商品簡介
狼,與人類最相似的動物

德國知名狼專家25年貼身觀察
驚奇於狼的智慧與自然力量,讓人類重新觀看自己、觀看世界

一本深具啟發的動物之書

★ 德國亞馬遜、《明鏡週刊》排行榜暢銷書
★ 翻譯授權十一國:美國、英國、法國、西班牙、義大利、荷蘭、波蘭、愛沙尼亞、斯洛伐克、捷克、羅馬尼亞
★ 「這是我讀過關於大自然最有智慧也最體貼入微的書之一,下輩子我想當一隻狼!」暢銷書《樹的祕密生命》、《動物的內心生活》作者彼得•渥雷本(Peter Wohlleben)。


愛你的家人、照顧信賴你的人、永不放棄、熱愛嬉戲,這是狼的生存原則。牠們照料老狼和受傷的狼時,深具同理心;教養後代時溫柔、慈愛;有本事一玩起遊戲,就忘掉一切煩憂。更有趣的是,狼也有夢想,會思考、定計劃,彼此聰明地溝通――與我們十分相似,勝過其他任何動物。

乍看之下,黑猩猩比狼更像人,但類人猿不會協助餵小嬰兒吃東西,或者照顧年長者。狼與人之間比較了解對方,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很久以前邀請了狼,而不是猴子,加入我們的生活。

艾莉.瑞丁格(Elli H. Radinger)是德國最知名的狼群專家,二十五年來近距離觀察了黃石公園中復育的狼群。透過扣人心弦的故事,描繪出家庭對狼的意義,還有狼的信任感、耐心、專注力、領導力,以及面對失敗和死亡的態度。她揭開長年觀察的結果以及尚不為人熟知的知識,讓我們驚喜於狼的生活,並且發現:狼其實是更好的人類。

《狼的智慧》(Die Weisheit der Wölfe)是一部細膩描繪狼群的著作。身為觀察者,艾莉.瑞丁格與觀察對象保持一定距離,記錄下動物的行為,不影響也不去改變牠們。不管是狼家庭,或個別的狼,作者就像朋友般認識牠們,寫下許多有趣或傷感的動物故事。她向讀者介紹狼的性格,分享自己與狼共處的經驗,探索牠們在生態系統中扮演的角色。就在引領讀重新認識狼之際,與世人分享,身為人類她從狼身上學到了什麼。

艾莉.瑞丁格邀請讀者加入這趟發現之旅,探索狼的動物世界。


【本書內容特色】

◆ 狼研究者25年來近距離觀察黃石公園復育的狼群,珍貴的第一手描述。
◆ 24頁彩色照片,野生動物攝影師捕捉到狼的精彩畫面,還有多張作者的黑白紀錄照片。
◆ 有溫度的自然動物書寫。每個狼家族或是每一隻登場的狼,都充滿了個性,成為作者筆下獨一無二的受造物。
◆ 除了野外活生生的狼,也探討狼在文化中的意涵。
◆ 適合愛狼者、嚮往大自然、對動物行為與生態有興趣,或對狼感到好奇並想進一步了解的一般讀者。


【各界好評推薦】

朱天衣 作家
李偉文 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
金?鑣 國際珍古德教育及保育協會常務理事
張東君 科普作家
黃美秀 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黃貞祥 清華大學生命科學系助理教授
鄭國威 泛科學總編輯
熱誠推薦

透過艾莉.瑞丁格的雙眼,我們得以窺見荒野之狼的祕密生活。 《新德意志報》(neues deutschland)

關於狼的生活,作者分享了令人驚喜且全新的理解,讓我們在狼的身上,看見更好的人類! 《動物時光》雜誌(Zeit für Tiere)

在《狼的智慧》中,我們看見與人類如此相像的動物,令人驚喜! 《緹娜》雜誌(Tina)

狼研究者艾莉.瑞丁格敘述引人入勝的狼故事,讓我們拋開對狼的刻板印象,並向牠們學習。 《女性新事物》雜誌(Neues für Frau)

這是一本資訊豐富且讀來興味盎然的書,消除對於狼的成見,贏得世人對牠的理解與尊重。 《威茲拉爾新報》(Wetzlarer Neue Zeitung)

對於愛狼者或一般大眾,這本書都同樣有趣,快閱讀它、分享它、傳遞它。 《我們的哈次山》雜誌(Unser Harz)

目錄



我怎樣親吻了一隻狼並深深上癮

家庭的意義
為什麼照顧信任我們的人很重要

依據領頭狼原則領導
你不必時時都當老大

女性的優勢
女人和狼的連結

年老的智慧
為什麼我們不能沒有老者

溝通的藝術
如何藉一首合唱的歌建立信任

思慕故鄉
我們為什麼需要一個相屬的地方

我出去一下
從離開到抵達

相當於摯友
雖然各自異同仍可打造完美團隊

成就是謀劃出來的:運用狼的方法
為什麼計畫很重要

正確的時間點
為什麼有時候等待對我們有利

玩樂人生
我們為什麼永遠都不應停止嬉戲

當好狼遭遇凶險
克服失敗恐懼。熬過艱困時期

只是短暫地拯救世界一下
一個完整無瑕生態系統的秘密

狼的醫學
狼的魔術如何能夠治癒我們?

人與狼
愛恨之間的棘手關係

歡迎狼
在德國與狼共存

後記
W.W.W.D.

附錄:
黃石公園和德國尋狼之旅建議


我怎樣親吻了一隻狼並從此深深上癮


你曾經熟悉的東西,你要終生為它負責。
――安東尼•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關於我和狼之間的特殊關係,同時有三個「第一次」:第一記狼吻、第一隻野狼、第一隻德國狼。
第一記狼吻是在美國的狼禁獵區,和一隻六歲大、名喚螢寶的東加拿大公狼發生的。那時我剛結束開業律師的職涯,刑罰、租約紛爭以及離婚官司,讓我愈來愈沮喪,每一次出庭,我不再滿懷熱忱,務必打贏司法這一仗,而是深感痛苦。我缺少當一名好律師必備的距離感和不屈不撓,我不能也不想這樣度過接下來的歲月。我終於想要實現我的人生願望,把我對寫作的熱愛與對狼之著迷連結起來。
大學並非就讀生物系,但懷有極大的熱忱與樂觀的我,向美國印第安那州狼研究禁獵區的狼公園(Wolf Park)申請一個實習位子,打算研究狼的行為。面談討論時,研究組長艾理希•柯林哈瑪(Erich Klinghammer)教授告訴我,能否雇用一名實習生,主要由狼群的領頭狼來決定。
一個人要怎樣向一隻狼應徵工作呢?幸好我不必跳舞、唱歌,或者表演其他技藝,我只是堅稱,假如去上《德國尋找超級巨星》(Deutschland sucht den Superstar)選秀節目,我絕對不會緊張――在禁獵區邂逅一隻狼的時候,感情上萬萬不可起波瀾,柯林哈瑪教授說:「妳必須非常冷靜!假使妳情緒激動,牠察覺得出來。」
如果您站在一隻五十公斤重、一身毛皮與肌肉結實的狼前面,那雙黃色眼睛牢牢盯住您,在那個當下一定要冷靜。當時我忍不住想起我的牧羊犬,牠可是我童年的朋友兼知己。就這樣。基本上螢寶也不過是一條大狗而已,一條非常龐大的狗。這次會面準備了安全措施,禁獵區的管理人於是在法律上得到保障,我在一份寫著令人膽戰心驚文字的免責文件上簽下名字:「我明白有受傷的風險,而且傷勢可能極為嚴重。」
我帶著這份警告與兩位動物照顧員一起踏進狼群禁獵區,努力找一個可靠的位置,深呼吸。接下來我的世界縮小為那隻狼,牠正優雅地往我的方向疾步而行,牠毛皮上銀色的線條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黑色的鼻子吸收了我的氣息,兩只耳朵警覺性地向前伸。我的眼角餘光瞥到螢寶帶領的其他狼隻站在柵欄旁靜候著,看得出來牠們正密切注意我能否通過這次測驗:牠們的頭頭會不會接納我?我也全神貫注,因為唯有通過這次測驗,我才會獲准開始實習。現在要挺過接下來的幾秒鐘。
我腦海中的記憶影片在慢動作放映下變慢了,那隻狼有力的後腿輕輕沉下,準備躍起,當牠飛撲向我,我使出全身力氣迎上去,不再有退路。掌心很大的爪子落在我的肩上,牠壯觀的尖牙和我的臉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全世界靜止不動,牠粗糙的舌頭舔了我的臉好幾次,這記「親吻」是我登入狼世界的「迷幻藥」。
螢寶接納我之後,我開始了在狼公園的實習工作,我學習所有禁獵區狼隻的行為與舉止,用奶瓶餵養幼狼,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享用了好多次螢寶和狼群中其他狼隻濕潤的愛的證明。
半年後,當我移往明尼蘇達州的荒野時,我已受過扎實良好的訓練,以為關於狼的一切我都知之甚詳了。然後,我遇見了平生第一隻野狼。
我住的小木屋,遠離文明世界,坐落於一個有狼與熊定居區域的湖邊。新年第一天清晨,零下三十度,我穿上雪鞋準備尋找狼的蹤跡。到目前為止我尚未見過我一身灰毛的鄰居,但牠們的嚎叫聲讓我知道牠們的存在。前一天夜晚,我因有狼群合唱陪伴而在小屋外駐立良久,驚嘆極光之美,湖面上起了一陣美妙的騷動讓我分了心。閃爍的結冰湖面有四隻狼在跑,追獵著牠們前面的什麼東西,牠們旋即消失在地平線上。我無法辨認出牠們在跟蹤什麼。
隔天清晨我很早就出門找牠們,我在森林裡小心翼翼地循著牠們的蹤跡,進入灌木處,踏上樹墩與石頭,穿過矮樹叢,行經岩石和碎石片,再沿著白雪覆蓋的平地走。我很費勁地牛步向前,有時踩進一個圓形深坑,大概是某一頭鹿的長眠處吧。雪中有許多黃色的記號,表示那幾隻狼也注意到了這個地方。我尋找足跡一小時後,發現了新鮮的血跡,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頭已死的年輕白尾鹿。我跪下去摸牠,牠的身子仍是溫的,開膛破肚,缺了一條後腿。牠的胃被扔在一旁,心臟和肝都不見了,喉嚨有被咬過的傷痕,從腿部可推測,這頭動物沒有受苦太久。
遍尋不著那四隻狼,但我突然有被注視的感覺。我仍然跪在雪中,如果有一隻飢餓的狼站在你後面,這個姿勢可不太妙。我慢動作似地站起來,轉過身去,牠站在那裡,離我只有幾公尺遠。一隻歐亞狼,頸項上的毛豎了起來,一副剛從電廠跑過的模樣,豎著耳朵,牠輕輕把頭一偏,打量起我來。牠嘗試捕捉我的氣味時,鼻翼歙顫,但風從另一個方向吹。我看得出來:這頭年輕的獸毫不知情,我是誰或我為何物。我屏住呼吸,野狼當然不會攻擊人,但這隻狼也曉得這個道理嗎?牠很餓,橫亙於飢餓與牠艱苦作戰成果之間的,唯我而已。
「喂,狼!」聲音如此沙啞的人是我嗎?
那頭野獸大吃一驚,往後跳了一下,與此同時,半翹的尾巴緊貼到肚子下。好奇變成了害怕,牠轉動後腿,表演一記半旋轉動作,急忙衝進森林。我無限神往地凝視牠的身影消失於身後的樹林許久。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在國際狼中心,一個位於明尼蘇達州北部伊利市(Ely)研究狼的機構,從幾位生物學家以及我房屋門前的狼群身上,學到觀察荒野上狼群的生活與行為,以及與研究、遙測、監測相關的技術。
一九九五年,第一批東加拿大狼移居美國黃石國家公園之際,我下一個與狼共舞的人生階段也於焉展開:我是黃石公園狼計畫的志願工作者,支援生物學家的田野研究。我因此大多時候都待在國家公園北邊,兩千五百公尺高的拉瑪爾山谷(Lamar Valley),觀察住在那裡的狼群家庭,並向生物學家報告我的紀錄。
這是二十多年的事了,從那以後我又有了上萬次的看狼經驗,有時候我們彼此相距僅有數公尺,我從來不覺得受威脅,或者心驚膽跳過。對我來說,幾乎每天都看得到狼這種動物,等於享有很大的特權;為了要看牠們,我每年要搭好幾次飛機橫越大西洋萬里,因為根據正式統計,德國當時尚無狼蹤。二○○○年,這種害羞的動物也在德國出沒時,我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親眼見到牠們。
還得再過十年,我才第一次在德國見到露天獵區裡的一隻狼。
那天我剛參加了一場朗讀會,一大早從萊比錫搭乘城際快車(ICE)回法蘭克福,列車乘務員放了一杯卡布奇諾在我的桌上,我要拿報紙的當兒往窗外看了看,發現田野上有個棕色的東西。如果你長期在自然環境中與動物相處,就會發展出一種本事,腦海中存著狼是一種掠食動物或者風景裡狼的視覺烙印。在我無法具體定義之前,我無意識地接收了我所看到、感覺到有什麼不太對頭的這一幕。此刻這種感覺突然湧上,那是什麼呢?若是狐狸尾巴,未免太長了,但又不可能是鹿。真希望火車停下來,但它快速向前。我貼近窗玻璃,靠在桌上,一不留意打翻了卡布奇諾,咖啡灑在報紙上。對,一隻狼!牠安靜站立,盯著森林邊緣的什麼東西瞧;然而這個畫面隨著火車行進的速度又糊掉了。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很走運地在德國看到一隻野狼。

觀察荒野中的狼群,是一個說也說不完的故事。牠們交配時你在場,幾個月後就看到洞穴裡有短腿的小傢伙在打滾;觀看小狼搶媽媽「牛奶吧」最佳位置的爭奪戰,因為第一次膽怯的打獵收穫而歡欣(哇!一隻老鼠!);牠們受傷時,你覺得心疼,為牠們死去而悲泣,同歡同樂,密切注意牠們如何打情罵俏,直到生命的循環結束,一切復又從頭開始。
我承認我患有「狼成癮症」,對狼迷得不可自拔,假使沒和牠們在一起,就會出現戒斷症候群。我總是在狼居住的區域尋找我的「菜」,永遠都不嫌多。很多人一輩子有一或兩次機會見到一隻狼就滿足了,我不是,我希望從牠們身上獲得更多東西。於是我等待著下一次去觀看狼,管它零下四十度、驕陽如熾或有牛虻,我穿上幾雙特殊襪子,把小型的自熱器塞進手套裡,或塗防曬乳液及防蚊液。然後意志堅定熬上幾小時,每一種天候都得經受得住。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想錯過狼的任何動靜,假使牠們啥也不幹,我仍舊想知道接下來可能會上演什麼好戲。
如果遍尋不著狼蹤,我就等待,直到牠們出現;一旦狼兒終於露臉,我立刻感覺得到,接下來就有很特別的事要上場了。那將是世界上讓人感到充滿活力、忠誠可靠的豐沛時刻。
狼讓我參與牠們的生活,看牠們獵殺、交配以及飼養幼兒,我覺得蒙老天眷顧。我很確信牠們的行為和我們人類十分相似:牠們是相互關懷的家族成員,領頭狼很權威但公正,出手相助時心懷同情;牠們也是胡搞的青少年或者傻呵呵的搗蛋鬼。
根據我的觀察,狼是非常傑出的老師,我們能從牠的身上學到一些本事。
狼群成了我這個人的一部分,長時間研究牠們的社會行為改變了我,我對道德、責任以及愛之類的概念,有了新的體認。狼群是我的老師,我靈感的泉源,牠們每天都教我,以牠們不一樣的眼睛重新看世界。



溝通的藝術
狼如何藉由合唱一首歌建立信任


溝通時的最大問題是,有成功溝通的幻覺。
――蕭伯納


我待在荒野地區已有多年,經常傾聽狼的歌聲,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一九九一年十一月那個寒冷的日子,當我在明尼蘇達州的森林裡,第一次聽到野狼合唱時,如此讓我感動。我剛剛搬進野地裡的一間小木屋,位置就在某個狼群的地盤中間。我時不時瞧見遠方有一隻或其他隻狼飛快掠過結冰的湖面,我想試試看,我能把「狼語」說到什麼程度,於是我試著嚎叫,想引那些犬科動物給一個答案,以便確認牠們大概的數目。
我站在湖邊嚎叫、側耳傾聽,凍壞了,神經也高度緊繃,有時候我牙齒打顫,成為薄暮中唯一的聲響。然後,那思念的聲音終於出現了,森林裡傳出單獨一記低沉、一直上揚的音調。那聲音爬進我的內臟,直搗我的心房,森林的另一端響起了答案,到最後狼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加進來,低沉宏亮而隱密,或者明亮又歇斯底里,歡欣鼓舞,我也跟著唱和。彷彿我同時身在義大利北部維洛納、米蘭斯卡拉大劇院、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我設法增強所有的感覺,嘗試著把這首歌吸收進體內,才不至於忘了它。我在狼的地盤和牠們一起唱歌,那是我狼生涯之始最壯麗的禮物。
對我而言,一隻狼的歌唱,是大自然裡美麗非凡的聲音之一,關於狼為何嚎叫,理由各自不同。例如藉此通知對手,這裡是牠們的地盤,呼喚失散的家庭成員或潛在的交配伴侶,並強化牠們的社會關係。一次嚎叫合唱有助於鞏固家族紐帶。
有一次我在黃石公園觀察了一整天後,來到嘉德納小鎮(Gardiner)的一間餐館用餐,等待我點的漢堡送來的當兒,我看著隔壁桌坐著的一家人。父母帶著兩個小孩:一個男孩,年約十四;一個差不多十歲的女孩。他們各一支手機在手,男孩有兩支,都在玩手機,在手機上按鍵,收看訊息或伊媚兒,幾乎沒注意到已經放在他們面前的餐點。他們把食物塞進嘴裡,連看都不看一下,吃過飯後他們繼續滑電子儀器,而且更投入。桌上瀰漫著一股幽靈也似的寂靜,除了點餐,這家人就沒再彼此說過話,一次也沒有,迷失在科技之中,再也沒進行過真正的談話。
狼是溝通大師,用的還不是電子儀器,牠們用身體「說話」:用牠們的眼睛和耳朵,用口鼻與尾巴的姿態,但也用做記號以及嚎叫。狼清楚且有效的溝通本事,是為何牠們鮮少彼此爭鬥的原因之一。要做到相互了解和信任,溝通十分重要。
在明尼蘇達時,我無法得知有多少隻狼回答了我。每當一隻以上的狼(或郊狼)嚎叫,聽起來就像滿滿的森林裡都是牠們,每一種聲音聽起來都不一樣。根據二○一三年做過的一項學術研究,研究人員能確定狼有二十一種不同的嚎叫類型。每一種狼(東加拿大狼、紅狼等)有專屬的方言,每一隻個別的動物各有獨特、不會混淆的音高。多虧了這種本事,人類、猜想敵手亦然,才會以為有好多隻狼在回答。我們兩條腿之輩太容易受影響,把狼群想像得大之又大,比真實數目多,這對狼顯然好處多多。

狼的身體語言包羅萬象:威脅信號如嗥、嗚嗚叫,呲牙裂嘴,張大嘴巴,調整路線或者退避,意在避免嚴重爭戰。安撫信號如把頭轉開,目光下垂,忽視或者用前爪搔兩下,有助於釋放社交壓力。和解信號有觸碰,緊緊偎依,平行併肩而跑,舔以及啃咬毛皮,有助於進一步理解和寬恕。
眼睛是狼與人重要的溝通媒介,狼和人一樣,也覺得直接盯著看有威脅意味。牠往下看或看向一旁,是表示乖順或者友善的信號;一張稚氣、開朗的臉上含有玩笑意味兒。人與狼的瞳孔變化透露出情感和情緒,愉悅、疼痛、恐懼、生氣。
狼避免眼神直接接觸,因為牠們相處時非常周到體貼,溝通時牠們固然一直短暫互看,但避免長時間直視。
假如有兩個人站得很近,相互碰觸時,通常會閉上眼睛,作為感覺愉悅的訊號。狼也是如此,當伴侶啃咬牠,牠們視之為社交上的整理皮毛。觸摸對牠們而言顯然是一種享受,不分年紀樂於觸摸彼此,尤其是狼媽媽或保母照料小狼兒時。一對狼於交配季節相互追求時,觸摸都很管用。彼此整理清潔身體,是狼社會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環,表示對伴侶的關心與愛慕。我們在家中養的寵物身上見到相似的反應,當我們撫摸狗兒,我們的血壓會降低,此舉促進人狗的連結。充滿愛的觸摸帶來的力量和治癒力,同樣獲得醫學上的重視。一位病患因溫柔撫摸及按摩,心跳會變慢,這是業經證實的;腦中抗憂鬱的傳導物質,如血清素和多巴胺會受到鼓舞,催產素含量跟著上升,它是一種令人更平靜、增加信任的賀爾蒙。觸摸傳達了親近與安全感。

狼戀人之間的溝通,往往讓大部分的人類觀察者陶醉嘆息。狼一整年都在追求異性,領頭狼夫妻互探對方的底,摩娑口鼻,互相舔臉、耳朵、頸項以及肩膀,搔或啃咬;她把爪子放在他頸項或肩上,讓人聯想到擁抱。一月底交配季節,也就是發情期開始之際,公狼玩耍度日,行為有若小狼兒,前身下垂,跳到母狼身上,款擺著尾巴,想盡辦法從側面或後方與之交配。假使她不樂意,大概會拒絕,玩起「沒那麼容易」的招數,然後坐下來。只有少數追求的結局真的是交配。
每次我想到一個狼家族中互相有多少信號可用,以及用來與別的狼群相互理解,相形之下,我們人類的溝通何其貧乏。我們雖然透過語言、動作以及臉部表情而能達意,但我們為什麼常常不懂別人的意思呢?我們鮮少表達得一清二楚,狗主人(還有為人父母者)知道,清楚且不容誤解的信號就是教育的核心。狗比較不在意我們說了什麼,只聽到我們哇啦哇啦,狗在意的是我們如何與牠們說話。不就是不,不是還有商量餘地,或許以及看看嘍之類。當我們說不,必須這麼想也這麼表達,說一不二。
如果我們平常就不容易真正聽懂別人說的話,想要了解狼的交流就更難了。狼的嚎叫尤其是狼的研究工作中的一個問題,二○一三年的那項嚎叫研究雖然編排出狼不同的方言,但學者專家極難從聲調中找出箇中含意,對此我一點兒也不訝異。錄音和一台電腦取代不了田野研究,研究人員必須親赴大自然,看看整體的溝通廣度,之後或許能理解嚎叫隱含的意思。如同下面要舉的例子,光是辨識得出哪一隻狼在嚎叫,是不夠的;牠想告訴另外一隻狼什麼,除非我們看見整幅圖像,否則不會明白。
我觀察一個狼家族,有幾隻在雪地上休息,其他的東跑西竄,一隻體型大的黑狼看似不安,牠站起來,又躺下去,繼而跑到不正眼瞧牠的家人那邊。接下來牠無精打采走到山上,消失在濃霧中,然後再度現身。牠往下跑了幾步,站住,仰起頭來嚎叫。一次短促低沉的聲響,每次嚎叫結尾時上揚或者向下滑。牠的家人不理不睬,黑狼繼續跑,又叫了一回。這一次有幾隻狼站起身,跟上牠,不久整個狼群都消失在山後。
那隻黑狼為何嚎叫?牠和牠的家人說了什麼?是不是「動動你們的屁股,拜託走吧?」牠是不是餓了,急於冒險犯難,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念同伴?或者牠的嚎叫中藏有特別的訊息?
今天大部分的學者專家看法一致,狼以聲音彼此溝通,原因是情緒與情感,牠們能在每次嚎叫的震動之中,聽出細微的絃外之音,並且加以分辨。如此一來,不僅能從遠處認出單一的狼,牠們也知道,那聲嚎叫當下代表的情緒和情感。所有哺乳動物(包括人類)皆同,透過較高的音高表達激動。那隻黑狼告訴牠的家人,牠心情激盪不已,這足以讓牠的家人好奇,於是跟著牠走。

關於狼之嚎叫的神話說也說不完,讓我們選幾個,看看到底有那些:不對,狼不會對著月亮嚎叫,雖然這幅圖像常出現在浪漫或恐怖電影結尾的字幕上。假使狼比較常在滿月時節嚎叫,純粹與光線較明亮有關,譬如說,牠們利用亮光出門打獵。狼時常透過成群嚎叫來表決打獵事宜,可說就是典型的嚎叫。
有些人斷言狼不會吠叫,實際上當狼驚慌不安,面臨危險之時,牠絕對能狺狺狂吠。若一頭熊太靠近洞穴前的小狼兒,我見過真的神經緊繃的狼,小狼被短促的汪汪聲警告,立刻送回窩。接下來展開喧鬧的進攻,對付闖入者:歇斯底里尖叫、刺耳的怪叫、吠叫、咆哮,應有盡有。
不僅在保護後代時吠叫,防禦地盤時也一樣,幾年前有幾隻德魯伊狼就這樣與另一隊雅加特(Agate)狼群進行了大約一小時的「吠叫戰鬥」,引得遠在兩百公尺外的我入迷傾聽。德魯伊狼粗暴地對著闖入者吠叫,大聲、持續夾雜短暫間歇的嚎叫,闖入者不甘示弱吠叫回去。
沒錯,狼似乎也看得懂時間:星期三下午三點,合唱團練唱。有一段時間,黃石公園內有一個狼家族固定於這個時段引吭高歌,原因很簡單,每星期三有一輛優比速(UPS)運輸郵件與食品的卡車,從公園北面的出口進入偏僻的銀門和酷客城(Cooke City),只要這輛大卡車在拉瑪爾山谷出現,音樂會便準時開始。至於狼具體的誘因為何,我從不知曉,也許車子引擎的特定聲響引起牠們注意,牠們希望給些回應。總之,我一直都靠聽歌而知道郵件送來了。不知何時,另一種運輸工具接下了運貨的任務,嚎叫也就停了。

無論狼為什麼唱或唱了什麼,都施了魔法讓人類心醉,生態學家暨作家奧爾多•利奧波德形容得貼切:「只有活得夠久的山才能中肯地解釋狼的嚎叫。」
我每次踏上狼之旅,聽到狼在嚎叫的時刻,感受總是很特別。
一次這樣的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們全都爬上一座山丘,在上頭可以眺望三個部分重疊的狼群地盤:雅加特狼群在西邊,斯勞(Slough)狼區在南邊,德魯伊狼住的拉瑪爾山谷位於東邊。我幫全團的人架起鑑識望遠鏡,那天完美極了,陽光、蔚藍天空以及白雪,我們向四面八方望過去,尋找狼的身影。忽然間我們聽到後頭有一聲狼嚎,大約五百公尺開外,站著一隻灰色的狼,撕肝裂肺的嚎叫。突然間山谷的另一端傳來回應,接著有三個狼團隊加入,我們被狼聲組成的大合唱所圍繞。我們像陀螺似地轉動鑑識望遠鏡,以便測定呼叫者的方位並觀看。雅加特狼就在附近,有陌生的狼在牠們的地盤上,牠們非常憤怒。牠們的嚎叫轉為一種強而有力的吠叫,德魯伊狼回罵雅加特狼,畢竟牠們先來。之前那隻寂寞的嚎叫者也無法平靜,大夥進行了一小時以上的歌唱比賽。
第一次在野地聽到狼嚎的人,都會深深悸動,許多人淚流滿面,那種聲音似乎觸動了我們的心靈,探觸到我們內心最深處的什麼,混合著崇敬、愉快以及恐懼。我能夠和其他人一起聆聽這個聲調,讓我心存感激,我看著第一次聽到野狼嚎叫的人的眼睛,我知道,無論我們的生活有多科技化,我們仍然與大自然相連。



我出去一下
從離開到抵達


突然間你知道:嘗試新事物的時候到了,並且信任開始嘗試這位魔術師。
――埃克哈特大師(Meister Eckhart)


亞藍是一隻來自德國薩克森邦(Sachsen)十個月大的狼,二○○九年三月十三日那天,牠有了自己的名字,從那天起牠便獨自上路。想像中,牠依循了幾個蹤跡,懶洋洋地東走西走,抓過兩或三隻老鼠,當牠突然間踩進一個陷阱時,並未預感到特別的凶險。牠轉動身子想把腿拔出來,但脫不了身,夾住腿的那個東西,把牠卡得死死的。過不多久,有人向他走過來,牠沒時間害怕,一針麻醉藥讓牠睡著了。
這隻年輕的狼昏昏沉沉醒過來時,一條沉甸甸的項圈是牠與人類相遇的僅存回憶。合乎科學的程序中,有人抽了牠的血,量了牠的身長也為牠秤了體重,而牠只管呼呼大睡。現在,牠只想盡快回到家族的懷抱,牠帶了一個非比尋常的紀念品回家:無線電項圈,技術最新的衛星定位追蹤器。這個項圈經由人造衛星確定位置,透過無線電把所在位置傳給位於德國波蘭邊界勞齊茨區(Lausitz)的「薩克森邦狼聯絡辦公室」的接收站。那隻小狼傳了一則簡訊給兩位生物學家,葛莎•柯魯特(Gesa Kluth)與依卡•萊哈特(Ilka Reinhardt)。
無論如何,這隻如今名叫亞藍的狼,對這些毫不知情,牠很高興又返回家中。如同兩位研究人員根據牠的信號所確定的,這隻年幼的狼在家裡待了幾星期,然後離開牠的故鄉,展開徒步之旅。
前往東邊的旅途中,這隻年幼的公狼先在波蘭的東北方,別布札河(Biebrza)國家公園以西,逗留了大約三星期,然後穿過有不少狼群居住的奧古斯圖夫(Augustów)森林,隨後橫越白俄羅斯的邊界。二○○九年六月,牠所在的位置,在牠父母地盤的東北方有六百七十公里的直線距離。
四個月之後,這隻公狼停駐白俄羅斯與立陶宛之間的邊界區,從四月到十月,牠完成了一千五百多公里的長征,此時牠離開故鄉有八百公里直線距離那麼遠。
這以後亞藍就沒再傳過簡訊了,無線電陷入死寂之前,就傳來數次亂七八糟的訊息,兩位研究人員因而揣測,項圈恐怕真的鬆脫了。亞藍戴著踏上旅途的項圈,差不多與故鄉電腦失聯了。
二○○九年至二○一一年,德國聯邦最高獨立機構自然保護部門,偕同內政部環境保護、自然保護、建築以及核反應堆安全措施,催生了「德國狼漫遊與散播之試點研究」。這份研究後來被當前的「流浪狼計畫」取而代之,相關數據提供了離開勞齊茨專區的狼的徒步路線,尤其是牠們逗留的地點,大概遇到了哪些障礙,以及死亡原因等的資訊。這些資訊應有助於理解狼在一個部分人口密集的人文景觀中的行為。
狼何時以及為何離開自己的家族,走向何方,為什麼別的狼偏愛家族安樂窩的同時,有些狼卻是真正的拓荒者?這方面我們掌握的資料實在不多。
有些狼之所以出走,是因為食物不夠大家吃,有些則是被父母攆出家門,尤其到了氣氛緊繃的交配季節,一隻年紀較輕的狼變成領頭狼潛在的繼承者之時。通常狼爸狼媽對不足兩歲的狼孩兒相當包容,而家族是年輕狼的跳板,是否離家以及何時離家,離家後是否重回家人懷抱等等,牠們皆可自行決定。
流浪在外這個策略始終具有風險,因為動輒喪命,年輕的公狼以及個性果斷的狼比較容易前往外地。如前所述,許多青年狼寧可留在家,幫著父母養育弟妹。從演化的角度觀之,像養育自己下一代那樣照料手足,優點和遠走高飛一般無二。前一章我們舉過一隻青年狼為家族犧牲的例子,由此可推斷出,無私的行為對繁衍是有好處的(漢彌爾頓定律)。這條定律也適用於協助手足養育牠們的下一代,因為狼向來重視傳遞自己的遺傳基因,而手足之間畢竟有部分遺傳特徵相似。
和人類的家庭一樣,狼群中會有遷往遠方的冒險家,像「卡薩諾瓦」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從一個家族流浪到下一個家族;也會有更愛住在媽媽旅館中的戀家狼。
按照基本原則:食物愈少,家族愈龐大,就會有愈多的狼遠走他鄉。牠們必須找到一個適合牠們,而且沒有別的動物占領的地方。
一般的境況是一隻兩到三歲的年輕狼離家,與一隻母狼相遇,然後定居某地,組織自己的家庭。但在完成此目標之前,青年狼的日子並不好過,社交競賽十分嚴峻,每逢春天交配季節,狼與狼之間的衝突便到達高點。

十九世紀中期,狼全面從德國消失,從那以後時不時冒出來一隻來自東邊的孤狼,一無例外很快就被殺死。東德建立之後,准許人們終年獵殺狼,偶爾有幾隻狼成功地越過了死亡線。直到一九九○年兩德統一,柏林圍牆倒塌,狼才有了踩上德西土地的自由,在全德國都受到保護。二○○○年第一批狼嬰兒來到世上,從那時開始,德國正式重新有狼居住。
德國的狼打從東邊來,義大利亞平寧山脈(Alpennin)的狼流浪到法國,源自西班牙、瑞士以及奧地利的狼,則往其餘的西歐土地移居。
狼移居時拉開的距離有長有短,一如動物本身個性互異:有的跑到鄰居的地盤,有的加入下一個狼群,其他走到數百公里之外。有些狼是真正的拓荒者,越過地盤界線後繼續向前行。
一直要等到衛星項圈問世,才可能追蹤長途流浪者,並且直線計算一隻狼跑的最短距離,但動物鮮少直線奔跑,而是來來回回,偶爾在某個地方耽擱一下。所以,有些長征漫遊者走過的路程其實相當可觀。明尼蘇達州有一隻戴著衛星項圈的狼至少走了四千兩百五十一公里,其中四百九十八公里差不多直線進行。
這些獵捕動物的流浪者途中經常遇到險阻,有時也會抄小徑,此外,犬科還有另一項能耐,能夠橫越艱苦的路段,如結冰的湖面或者海洋。人們因此推斷,冬季芬蘭的狼遷移至瑞典時,橫跨了波羅地海(一百五十公里)!
顯而易見,長距離徒步的狼有特定的目標,牠們是否單純地想完成一定的距離,或者只是尋找某一個特別的地景環境,尚無人知曉。說不定牠們在自己的故鄉找不到交配的對象,就此隨興出發,在定居下來之前,無所謂哪個方向。
但有的狼天生有走遠路的傾向,也是可能的,瘸子就是其中一隻。
牠是著名的德魯伊狼21的兒子,二○○○年春天誕生的二十一頭狼嬰兒中的一個,我為牠取了這個名字,因為牠小時候就在一次狩獵時,被一頭鹿踢斷了後腿,始終都沒有完全康復。儘管如此,牠兩歲的時候踏上了長征之旅。
瘸子是一隻不知害怕為何物的狼,黃石公園內每一個適合狼居住的區域都已客滿,所以牠持續向南走,走到猶他州時,牠一腳踩進了一個陷阱。當時這隻跛足的狼在短短的四星期內,就已完成了三百二十公里的路程;回黃石公園的旅途舒服多了,牠被放進一個生物學家的運送箱。牠的家人還會接納牠嗎?我沒來由地替牠擔心。牠的家人熱烈歡迎這個一度走失的兒子,現在牠瘸得更厲害了,那個陷阱傷到了牠的前爪。才回來沒多久,牠就把來踢館的狼趕出邊界,受傷的腿並未形成障礙。瘸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恢復舊觀,牠是家族中極易辨認的一員,因為牠不方便的腿,以及那一身烏黑的毛皮,曾經有過的遊歷又讓牠的名氣更加響亮。許多來自猶他州的遊客想看看「他們的」狼,牠的個性以及悉心照料狼嬰兒、努力獵捕鹿,還有每當熊來破壞洞穴時,牠總盡全力捍衛,使得人們大受感動。牠對自己狼群所做的,超過了有些四肢健全的狼。

一隻遠遊在外的狼若要建立自己的家,有不同的可能性,牠首先需要一位伴侶、食物以及一塊只歸牠所有的地方。
假使某塊地盤已有所屬,情況可能變得危險,通常牠必須冒著受傷或者被咬死的風險,驅逐或殺死已經在那定居的狼。
不然,牠也可以學學卡薩諾瓦,在一個陌生的家族中尋覓伴侶,半推半就加入現成的窩。但唯有牠不是領頭狼的交配敵手,牠才會被那個家族接納。另一種辦法是牠遷移到某狼群地盤的邊緣,然後在那裡找到願意與牠共同生活的夥伴。
理想的情況是,牠尋找並發現一塊還沒有狼蹤跡的新領土,猜想這也是第一批從波蘭漫遊到德國狼群的動機。牠們幾乎是靠著自己的腳爪,而不是像外界經常宣稱的那樣「重新被遷入」。
允許獵殺狼的地方,空出了很多保留區,在這些地方定居下來,對流浪狼而言,想當然簡單多了。所以,若是狩獵結束後的短短幾年內,狼隻數目便完全補齊,並不是什麼不尋常的現象。

如果你長期觀察狼,得有迎接驚喜的準備,就像二○○二年十二月我們「搞丟」了整個狼群,共二十隻狼。
狼群可能不見嗎?如果可能,頻率有多高?這是兩年之中內茲帕斯(Nez-Perce)狼群第二次消失無蹤;牠們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再露面。
現在,我們應該仔細想想,一個有二十隻狼的狼群,絕不可能忽然從人間蒸發。研究人員花了許多時間,用飛機或在地面上搜索這些潛逃者。沒有任何結果!通常這個狼家族在黃石公園的內部區域活動,但那裡既無牠們形影,也測不到牠們的位置。很明顯的,牠們跑到居住地盤以外的地方去了。
這個狼群中有六隻戴著無線電項圈,只要大概辨識出牠們停留的地方,就能透過無線電定位。但六條項圈都沒有傳來任何線索,僅能希望有人看見牠們,然後通報生物學家。
內茲帕斯狼向來就是冒險家,二○○一年,牠們也這樣從黃石公園消失,隨後在大約兩百公里遠的愛達荷州東邊出現。那些狼殺死了一條狗,過了幾天騷動不安的日子,然後跑回黃石公園,在公園的北邊住了下來。現在,一年多過去了,牠們又成了失蹤人口。學者專家想找出原因。
這個狼群的最後駐留地也是另外三個狼群的領土,地盤上的鹿和北美野牛數量銳減,所以,不僅地方略嫌狹小,食物也有匱乏之虞。牠們大概因而興起再次踏上旅程的念頭。但是,去哪裡呢?
擁有九千平方公里面積的黃石公園,每一塊能派上用場的區域――空間與食物皆充裕――幾乎都有狼居住了。科學家希望,藉著這次尋找內茲帕斯狼的機會,能發現其他迄今無人知曉且適合狼居住的地方。
過了三星期等待和尋找的日子,依舊沒有那些動物的任何線索,幾位生物學家必須忍受加諸其身的冷嘲熱諷,因為怎麼會好端端弄丟了二十隻狼呢?
終於,二○○三年一月二十八日,傳來讓人解脫的通知:找到狼了,就在懷俄明州傑克遜鎮(Jackson)的麋鹿保護區,剛好是黃石公園與大提頓國家公園(Grand Teton National Park)的交界處。
其實幾位生物學家早就該想到了,每年冬天都有幾千頭鹿遷徙到這個保護區,因為根據傳統,同時也為了吸引遊客,鹿在這裡會有專人餵食。一九九九年,狼群首次發現了這個安樂窩,內茲帕斯狼想必也嗅聞到了這個訊息,所以才整裝上路。飛機不偏不倚就在這個保護區的中心位置找到牠們,那年冬天相對溫和,國家公園管理員還沒開始餵鹿飼料,而那些狼就在鹿群的核心地盤上過日子,你還能怪罪牠們出走嗎?
兩個月後,冬天快結束時,牠們又回到黃石公園內的故鄉地盤上,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關於狼的流浪行為,進行過的科學研究數不勝數,有一道謎題始終無解,若非與交配或食物有關,狼為什麼要踏上長距離的旅途呢?有人試圖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因此為動物戴上了無線電項圈。對此我的看法有些分歧,我一方面看到項圈的用處,譬如倘使有人想要求證,某隻特定的狼是否目標明確,再三接近人類或家畜,就可以藉這個裝置指認罪犯。此外,我自己在黃石公園裡也使用項圈的無線電頻率,以便盡快找到狼。但我認為,這個笨重的儀器及其笨重的蓄電池,對動物來說都是折騰,還會影響牠們的行為。有些狼抵抗不願意配戴,我知道至少有三個狼群就互相幫忙,試了又試,把那個討厭的附屬品給咬下來。由於狼明顯地不願戴上這個枷鎖,科學家便研發出鋼製的無線電項圈,但這種也被咬爛,於是有人給它加上尖刺。我們還要繼續改良嗎?作為科學研究的狼以及其他動物,我們是否重視牠們的尊嚴呢?非得如此干擾野生動物的生活,才能獲得我們想要的資訊?這樣做值得嗎?如果值得,我們應該繼續問自己,我們需要多少動物以及哪些資訊,而獲致的資訊最後是否對動物有助益?
回到長征狼以及為什麼的問題吧。根據我目前所有關於狼的知識,我一點都不懷疑牠們之中有冒險家,沒有生物學以及科學上可以解釋的理由,牠們自然而然開步走,彷彿在說:「我們去瞧瞧地平線後頭有什麼東西吧。」
我們非得什麼事情都解釋得一清二楚嗎?如果有時候只是張開眼睛並聆聽我們的感覺,仍舊不夠嗎?我會這麼想,也許因為我在內心是個冒險者,因此能探進每一隻踏上旅程的狼的腦袋裡。
德國狼亞藍仍下落不明,從俄國發出最後那幾個信號之後,就再也無法測定牠的位置。最後唯有希望牠在新的故鄉找到相配的伴侶,共同建立自己的家庭,說不定哪一天帶孩子返回家鄉。


我怎樣親吻了一隻狼並從此深深上癮


你曾經熟悉的東西,你要終生為它負責。
――安東尼•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關於我和狼之間的特殊關係,同時有三個「第一次」:第一記狼吻、第一隻野狼、第一隻德國狼。
第一記狼吻是在美國的狼禁獵區,和一隻六歲大、名喚螢寶的東加拿大公狼發生的。那時我剛結束開業律師的職涯,刑罰、租約紛爭以及離婚官司,讓我愈來愈沮喪,每一次出庭,我不再滿懷熱忱,而是深感痛苦。我缺少當一名好律師必備的距離感和不屈不撓,我不能也不想這樣度過接下來的歲月。我終於想要實現我的人生願望,把我對寫作的熱愛與對狼之著迷連結起來。
大學並非就讀生物系,但懷有極大的熱忱與樂觀的我,向美國印第安那州狼研究禁獵區的狼公園(Wolf Park)申請一個實習位子,打算研究狼的行為。面談討論時,研究組長艾理希•柯林哈瑪(Erich Klinghammer)教授告訴我,能否雇用一名實習生,主要由狼群的領頭狼來決定。
一個人要怎樣向一隻狼應徵工作呢?幸好我不必跳舞、唱歌,或者表演其他技藝,我只是堅稱自己絕對不會緊張――在禁獵區邂逅一隻狼的時候,感情上萬萬不可起波瀾。柯林哈瑪教授說:「妳必須非常冷靜!假使妳情緒激動,牠察覺得出來。」
如果您站在一隻五十公斤重、一身毛皮與肌肉結實的狼前面,那雙黃色眼睛牢牢盯住您,在那個當下一定要冷靜。當時我忍不住想起我的牧羊犬,基本上螢寶也不過是一條大狗而已,一條非常龐大的狗。這次會面準備了安全措施,禁獵區的管理人在法律上得到保障,我在一份令人膽戰心驚免責文件上簽下名字:「我明白有受傷的風險,而且傷勢可能極為嚴重。」
我帶著這份警告與兩位動物照顧員一起踏進狼群禁獵區,努力找一個可靠的位置,深呼吸。接下來我的世界縮小為那隻狼,牠正優雅地往我的方向疾步而行,牠毛皮上銀色的線條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黑色的鼻子吸收了我的氣息,兩只耳朵警覺性地向前伸。我的眼角餘光瞥到螢寶帶領的其他狼隻站在柵欄旁靜候著,看得出來牠們正密切注意我能否通過這次測驗:牠們的頭頭會不會接納我?我也全神貫注,因為唯有通過這次測驗,我才會獲准開始實習。現在要挺過接下來的幾秒鐘。
我腦海中的記憶影片在慢動作放映下變慢了,那隻狼有力的後腿輕輕沉下,準備躍起,當牠飛撲向我,我使出全身力氣迎上去。掌心很大的爪子落在我的肩上,牠壯觀的尖牙和我的臉只有幾公分。全世界靜止不動,牠粗糙的舌頭舔了我的臉好幾次,這記「親吻」是我登入狼世界的「迷幻藥」。
螢寶接納我之後,我開始了狼公園的實習工作,我學習所有禁獵區狼隻的行為與舉止,用奶瓶餵養幼狼,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享用了好多次螢寶和狼群中其他狼隻濕潤的愛的證明。
半年後,我移往明尼蘇達州的荒野時,已受過扎實良好的訓練,以為關於狼的一切都知之甚詳。然後,我遇見了平生第一隻野狼。
我住的小木屋,遠離文明世界,位於有狼與熊定居的湖邊。新年第一天清晨,零下三十度,我穿上雪鞋準備尋找狼的蹤跡。到目前為止我尚未見過我一身灰毛的鄰居,但牠們的嚎叫聲讓我知道牠們的存在。前一天夜晚,我因有狼群合唱陪伴而在小屋外駐立良久,驚嘆極光之美,湖面上起了一陣美妙的騷動讓我分了心。閃爍的結冰湖面有四隻狼在跑,追獵著牠們前面的什麼東西,牠們旋即消失在地平線上。我無法辨認出牠們在追蹤什麼。
隔天清晨我很早就出門找牠們,我在森林裡小心翼翼地循著牠們的蹤跡,進入灌木處,踏上樹墩與石頭,穿過矮樹叢,行經岩石和碎石片,再沿著白雪覆蓋的平地走。我很費勁地向前,有時踩進一個圓形深坑,大概是某一頭鹿的長眠處吧。雪中有許多黃色的記號,表示那幾隻狼也注意到了這個地方。我尋找足跡一小時後,發現了新鮮的血跡,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頭已死的年輕白尾鹿。我跪下去摸牠,牠的身子仍是溫的,開膛破肚,缺了一條後腿,喉嚨有被咬過的傷痕,從腿部可推測,這頭動物沒有受苦太久。
遍尋不著那四隻狼,但我突然有被注視的感覺。我仍然跪在雪中,如果有一隻飢餓的狼站在你後面,這個姿勢可不太妙。我慢動作似地站起來,轉過身去,牠站在那裡,離我只有幾公尺遠。一隻歐亞狼,頸項上的毛豎了起來,一副剛從電廠跑過的模樣,豎著耳朵,牠輕輕把頭一偏,打量起我來。牠嘗試捕捉我的氣味時,鼻翼歙顫,但風從另一個方向吹。我看得出來:這頭年輕的獸毫不知情,我是誰或我為何物。我屏住呼吸,野狼當然不會攻擊人,但這隻狼也曉得這個道理嗎?牠很餓,橫亙於飢餓與牠艱苦作戰成果之間的,唯我而已。
「喂,狼!」聲音如此沙啞的人是我嗎?
那頭野獸大吃一驚,往後跳了一下,半翹的尾巴緊貼到肚子下。好奇變成了害怕,牠轉動後腿,表演一記半旋轉動作,急忙衝進森林。我無限神往地凝視牠的身影消失於身後的樹林。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在國際狼中心,一個位於明尼蘇達州北部伊利市(Ely)研究狼的機構,從幾位生物學家以及我房屋門前的狼群身上,學到觀察荒野上狼群的生活與行為,以及與研究、遙測、監測相關的技術。
一九九五年,第一批東加拿大狼移居美國黃石國家公園,我下一個與狼共舞的人生階段也於焉展開:我是黃石公園狼計畫的志願工作者,支援生物學家的田野研究。我大多時候都待在國家公園北邊,兩千五百公尺高的拉瑪爾山谷(Lamar Valley),觀察住在那裡的狼群家庭,並向生物學家報告我的紀錄。
這是二十多年的事,從那以後我又有了上萬次的看狼經驗,有時候我們彼此相距僅有數公尺,我從來不覺得受威脅,或者心驚膽跳過。對我來說,幾乎每天都看得到狼這種動物,等於享有很大的特權;為了要看牠們,我每年要搭好幾次飛機橫越大西洋萬里,因為根據正式統計,德國當時尚無狼蹤。二○○○年,這種害羞的動物也在德國出沒時,我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親眼見到牠們。
然後再過十年,我才第一次在德國見到露天獵區裡的一隻狼。
那天我剛參加了一場朗讀會,一大早從萊比錫搭乘城際快車(ICE)回法蘭克福,我拿起報紙並往窗外看了看,發現田野上有個棕色的東西。如果你長期在自然環境中與動物相處,就會發展出一種本事,腦海中存著狼是一種掠食動物或者風景裡狼的視覺烙印。在我無法具體定義之前,我無意識地接收了我所看到、感覺到有什麼不太對頭的這一幕。此刻這種感覺突然湧上,那是什麼呢?若是狐狸尾巴,未免太長了,但又不可能是鹿。真希望火車停下來,但它快速向前。我貼近窗玻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對,一隻狼!牠安靜站立,盯著森林邊緣的什麼東西瞧;然而這個畫面隨著火車行進的速度又糊掉了。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很走運地在德國看到一隻野狼。

觀察荒野中的狼群,是一個說也說不完的故事。牠們交配時你在場,幾個月後就看到洞穴裡有短腿的小傢伙在打滾;觀看小狼搶媽媽「牛奶吧」最佳位置的爭奪戰,因為第一次膽怯的打獵收穫而歡欣(哇!一隻老鼠!);牠們受傷時,你覺得心疼,為牠們死去而悲泣。同歡同樂,密切注意牠們如何打情罵俏,直到生命的循環結束,一切復又從頭開始。
我承認我患有「狼成癮症」,假使沒和牠們在一起,就會出現戒斷症候群。我總是在狼居住的區域尋找我的「菜」,永遠都不嫌多。很多人一輩子有一或兩次機會見到一隻狼就滿足了,而我希望從牠們身上獲得更多東西。我等待著下一次去觀看狼,管它零下四十度、驕陽如熾或有牛虻,我穿上幾雙特殊襪子,把小型的自熱器塞進手套裡,或塗防曬乳液及防蚊液。然後意志堅定熬上幾小時,每一種天候都得經受得住。我不想錯過狼的任何動靜,假使牠們啥也不幹,我仍舊想知道接下來可能會上演什麼好戲。
如果遍尋不著狼蹤,我就等待,直到牠們出現;一旦狼兒終於露臉,接下來就有很特別的事要上場了。那將是世界上讓人感到充滿活力、忠誠可靠的豐沛時刻。
狼讓我參與牠們的生活,看牠們獵殺、交配以及飼養幼兒,我覺得蒙老天眷顧。我很確信牠們的行為和我們人類十分相似:牠們是相互關懷的家族成員,領頭狼很權威但公正,出手相助時心懷同情;牠們也是胡搞的青少年或者傻呵呵的搗蛋鬼。
根據我的觀察,狼是非常傑出的老師,我們能從牠的身上學到一些本事。
狼群成了我這個人的一部分,長時間研究牠們的社會行為改變了我,我對道德、責任以及愛之類的概念,有了新的體認。狼群是我的老師,我靈感的泉源,牠們每天都教我,以牠們不一樣的眼睛重新看世界。



溝通的藝術
狼如何藉由合唱一首歌建立信任


溝通時的最大問題是,有成功溝通的幻覺。
――蕭伯納


我待在荒野地區已有多年,經常傾聽狼的歌聲,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一九九一年十一月那個寒冷的日子,當我在明尼蘇達州的森林裡,第一次聽到野狼合唱時,如此讓我感動。我剛剛搬進野地裡的一間小木屋,位置就在某個狼群的地盤中間。我時不時瞧見遠方有一隻或其他隻狼飛快掠過結冰的湖面,我想試試看,我能把「狼語」說到什麼程度,於是我試著嚎叫,想引那些犬科動物給一個答案,以便確認牠們大概的數目。
我站在湖邊嚎叫、側耳傾聽,凍壞了,神經也高度緊繃,有時候我牙齒打顫,成為薄暮中唯一的聲響。然後,那思念的聲音終於出現了,森林裡傳出單獨一記低沉、一直上揚的音調。那聲音爬進我的內臟,直搗我的心房,森林的另一端響起了答案,到最後狼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加進來,低沉宏亮而隱密,或者明亮又歇斯底里,歡欣鼓舞,我也跟著唱和。彷彿我同時身在義大利北部維洛納、米蘭斯卡拉大劇院、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我設法增強所有的感覺,嘗試著把這首歌吸收進體內,才不至於忘了它。我在狼的地盤和牠們一起唱歌,那是我狼生涯之始最壯麗的禮物。
對我而言,一隻狼的歌唱,是大自然裡美麗非凡的聲音之一,關於狼為何嚎叫,理由各自不同。例如藉此通知對手,這裡是牠們的地盤,呼喚失散的家庭成員或潛在的交配伴侶,並強化牠們的社會關係。一次嚎叫合唱有助於鞏固家族紐帶。

狼是溝通大師,用的還不是電子儀器,牠們用身體「說話」:用牠們的眼睛和耳朵,用口鼻與尾巴的姿態,但也用做記號以及嚎叫。狼清楚且有效的溝通本事,是為何牠們鮮少彼此爭鬥的原因之一。要做到相互了解和信任,溝通十分重要。
在明尼蘇達時,我無法得知有多少隻狼回答了我。每當一隻以上的狼(或郊狼)嚎叫,聽起來就像滿滿的森林裡都是牠們,每一種聲音聽起來都不一樣。根據二○一三年做過的一項學術研究,研究人員能確定狼有二十一種不同的嚎叫類型。每一種狼(東加拿大狼、紅狼等)有專屬的方言,每一隻個別的動物各有獨特、不會混淆的音高。多虧了這種本事,人類、猜想敵手亦然,才會以為有好多隻狼在回答。我們兩條腿之輩太容易受影響,把狼群想像得大之又大,比真實數目多,這對狼顯然好處多多。
狼的身體語言包羅萬象:威脅信號如嗥、嗚嗚叫,呲牙裂嘴,張大嘴巴,調整路線或者退避,意在避免嚴重爭戰。安撫信號如把頭轉開,目光下垂,忽視或者用前爪搔兩下,有助於釋放社交壓力。和解信號有觸碰,緊緊偎依,平行併肩而跑,舔以及啃咬毛皮,有助於進一步理解和寬恕。
眼睛是狼與人重要的溝通媒介,狼和人一樣,也覺得直接盯著看有威脅意味。牠往下看或看向一旁,是表示乖順或者友善的信號;一張稚氣、開朗的臉上含有玩笑意味兒。人與狼的瞳孔變化透露出情感和情緒,愉悅、疼痛、恐懼、生氣。
狼避免眼神直接接觸,因為牠們相處時非常周到體貼,溝通時牠們固然一直短暫互看,但避免長時間直視。
假如有兩個人站得很近,相互碰觸時,通常會閉上眼睛,作為感覺愉悅的訊號。狼也是如此,當伴侶啃咬牠,牠們視之為社交上的整理皮毛。觸摸對牠們而言顯然是一種享受,不分年紀樂於觸摸彼此,尤其是狼媽媽或保母照料小狼兒時。一對狼於交配季節相互追求時,觸摸都很管用。彼此整理清潔身體,是狼社會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環,表示對伴侶的關心與愛慕。我們在家中養的寵物身上見到相似的反應,當我們撫摸狗兒,我們的血壓會降低,此舉促進人狗的連結。充滿愛的觸摸帶來的力量和治癒力,同樣獲得醫學上的重視。一位病患因溫柔撫摸及按摩,心跳會變慢,這是業經證實的;腦中抗憂鬱的傳導物質,如血清素和多巴胺會受到鼓舞,催產素含量跟著上升,它是一種令人更平靜、增加信任的賀爾蒙。觸摸傳達了親近與安全感。

狼戀人之間的溝通,往往讓大部分的人類觀察者陶醉嘆息。狼一整年都在追求異性,領頭狼夫妻互探對方的底,摩娑口鼻,互相舔臉、耳朵、頸項以及肩膀,搔或啃咬;她把爪子放在他頸項或肩上,讓人聯想到擁抱。一月底交配季節,也就是發情期開始之際,公狼玩耍度日,行為有若小狼兒,前身下垂,跳到母狼身上,款擺著尾巴,想盡辦法從側面或後方與之交配。假使她不樂意,大概會拒絕,玩起「沒那麼容易」的招數,然後坐下來。只有少數追求的結局真的是交配。
每次我想到一個狼家族中互相有多少信號可用,以及用來與別的狼群相互理解,相形之下,我們人類的溝通何其貧乏。我們雖然透過語言、動作以及臉部表情而能達意,但我們為什麼常常不懂別人的意思呢?我們鮮少表達得一清二楚,狗主人(還有為人父母者)知道,清楚且不容誤解的信號就是教育的核心。狗比較不在意我們說了什麼,只聽到我們哇啦哇啦,狗在意的是我們如何與牠們說話。
如果我們平常就不容易真正聽懂別人說的話,想要了解狼的交流就更難了。狼的嚎叫尤其是狼的研究工作中的一個問題,二○一三年的那項嚎叫研究雖然編排出狼不同的方言,但學者專家極難從聲調中找出個中含意,對此我一點兒也不訝異。錄音和一台電腦取代不了田野研究,研究人員必須親赴大自然,看看整體的溝通廣度,之後或許能理解嚎叫隱含的意思。如同下面要舉的例子,光是辨識得出哪一隻狼在嚎叫,是不夠的;牠想告訴另外一隻狼什麼,除非我們看見整幅圖像,否則不會明白。
我觀察一個狼家族,有幾隻在雪地上休息,其他的東跑西竄,一隻體型大的黑狼看似不安,牠站起來,又躺下去,繼而跑到不正眼瞧牠的家人那邊。接下來牠無精打采走到山上,消失在濃霧中,然後再度現身。牠往下跑了幾步,站住,仰起頭來嚎叫。一次短促低沉的聲響,每次嚎叫結尾時上揚或者向下滑。牠的家人不理不睬,黑狼繼續跑,又叫了一回。這一次有幾隻狼站起身,跟上牠,不久整個狼群都消失在山後。
那隻黑狼為何嚎叫?牠和牠的家人說了什麼?是不是「動動你們的屁股,拜託走吧?」牠是不是餓了,急於冒險犯難,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念同伴?或者牠的嚎叫中藏有特別的訊息?
今天大部分的學者專家看法一致,狼以聲音彼此溝通,原因是情緒與情感,牠們能在每次嚎叫的震動之中,聽出細微的絃外之音,並且加以分辨。如此一來,不僅能從遠處認出單一的狼,牠們也知道,那聲嚎叫當下代表的情緒和情感。所有哺乳動物(包括人類)皆同,透過較高的音高表達激動。那隻黑狼告訴牠的家人,牠心情激盪不已,這足以讓牠的家人好奇,於是跟著牠走。

關於狼之嚎叫的神話說也說不完,讓我們選幾個,看看到底有那些:不對,狼不會對著月亮嚎叫,雖然這幅圖像常出現在浪漫或恐怖電影結尾的字幕上。假使狼比較常在滿月時節嚎叫,純粹與光線較明亮有關,譬如說,牠們利用亮光出門打獵。狼時常透過成群嚎叫來表決打獵事宜,可說就是典型的嚎叫。
有些人斷言狼不會吠叫,實際上當狼驚慌不安,面臨危險之時,牠絕對能狺狺狂吠。若一頭熊太靠近洞穴前的小狼兒,我見過真的神經緊繃的狼,小狼被短促的汪汪聲警告,立刻送回窩。接下來展開喧鬧的進攻,對付闖入者:歇斯底里尖叫、刺耳的怪叫、吠叫、咆哮,應有盡有。
不僅在保護後代時吠叫,防禦地盤時也一樣,幾年前有幾隻德魯伊狼就這樣與另一隊雅加特(Agate)狼群進行了大約一小時的「吠叫戰鬥」,引得遠在兩百公尺外的我入迷傾聽。德魯伊狼粗暴地對著闖入者吠叫,大聲、持續夾雜短暫間歇的嚎叫,闖入者不甘示弱吠叫回去。
沒錯,狼似乎也看得懂時間:星期三下午三點,合唱團練唱。有一段時間,黃石公園內有一個狼家族固定於這個時段引吭高歌,原因很簡單,每星期三有一輛優比速(UPS)運輸郵件與食品的卡車,從公園北面的出口進入偏僻的銀門和酷客城(Cooke City),只要這輛大卡車在拉瑪爾山谷出現,音樂會便準時開始。至於狼具體的誘因為何,我從不知曉,也許車子引擎的特定聲響引起牠們注意,牠們希望給些回應。總之,我一直都靠聽歌而知道郵件送來了。不知何時,另一種運輸工具接下了運貨的任務,嚎叫也就停了。

無論狼為什麼唱或唱了什麼,都施了魔法讓人類心醉,生態學家暨作家奧爾多•利奧波德形容得貼切:「只有活得夠久的山才能中肯地解釋狼的嚎叫。」
我每次踏上狼之旅,聽到狼在嚎叫的時刻,感受總是很特別。
一次這樣的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們全都爬上一座山丘,在上頭可以眺望三個部分重疊的狼群地盤:雅加特狼群在西邊,斯勞(Slough)狼區在南邊,德魯伊狼住的拉瑪爾山谷位於東邊。我幫全團的人架起鑑識望遠鏡,那天完美極了,陽光、蔚藍天空以及白雪,我們向四面八方望過去,尋找狼的身影。忽然間我們聽到後頭有一聲狼嚎,大約五百公尺開外,站著一隻灰色的狼,撕肝裂肺的嚎叫。突然間山谷的另一端傳來回應,接著有三個狼團隊加入,我們被狼聲組成的大合唱所圍繞。我們像陀螺似地轉動鑑識望遠鏡,以便測定呼叫者的方位並觀看。雅加特狼就在附近,有陌生的狼在牠們的地盤上,牠們非常憤怒。牠們的嚎叫轉為一種強而有力的吠叫,德魯伊狼回罵雅加特狼,畢竟牠們先來。之前那隻寂寞的嚎叫者也無法平靜,大夥進行了一小時以上的歌唱比賽。
第一次在野地聽到狼嚎的人,都會深深悸動,許多人淚流滿面,那種聲音似乎觸動了我們的心靈,探觸到我們內心最深處的什麼,混合著崇敬、愉快以及恐懼。我能夠和其他人一起聆聽這個聲調,讓我心存感激,我看著第一次聽到野狼嚎叫的人的眼睛,我知道,無論我們的生活有多科技化,我們仍然與大自然相連。


我怎樣親吻了一隻狼並深深上癮


你曾經熟悉的東西,你要終生為它負責。
――安東尼•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關於我和狼之間的特殊關係,同時有三個「第一次」:第一記狼吻、第一隻野狼、第一隻德國狼。

第一記狼吻是在美國的狼禁獵區,和一隻六歲大、名喚螢寶的東加拿大公狼發生的。那時我剛結束開業律師的職涯,我終於想要實現我的人生願望,把我對寫作的熱愛與對狼之著迷連結起來。

大學並非就讀生物系,但懷有極大的熱忱與樂觀的我,向美國印第安那州狼研究禁獵區的狼園(Wolf Park)申請一個實習位子,打算研究狼的行為。面談討論時,研究組長艾理希•柯林哈瑪(Erich Klinghammer)教授告訴我,能否雇用一名實習生,主要由狼群的領頭狼來決定。

一個人要怎樣向一隻狼應徵工作呢?柯林哈瑪教授說:「妳必須非常冷靜!假使妳情緒激動,牠察覺得出來。」

如果您站在一隻五十公斤重、一身毛皮與肌肉結實的狼前面,那雙黃色眼睛牢牢盯住您,在那個當下一定要冷靜。當時我忍不住想起我的牧羊犬,基本上螢寶也不過是一條大狗而已,一條非常龐大的狗。這次會面準備了安全措施,禁獵區的管理人在法律上得到保障,我在一份令人膽戰心驚免責文件上簽下名字:「我明白有受傷的風險,而且傷勢可能極為嚴重。」

我與兩位動物照顧員一起踏進狼群禁獵區,努力找一個位置,深呼吸。接下來我的世界縮小為那隻狼,牠正優雅地往我的方向疾步而行,牠毛皮上銀色的線條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黑色的鼻子吸收了我的氣息,兩只耳朵警覺性地向前伸。我的眼角餘光瞥到螢寶帶領的其他狼站在柵欄旁靜候著,看得出來牠們正密切注意我能否通過這次測驗:牠們的頭頭會不會接納我?我也全神貫注,因為唯有通過這次測驗,我才會獲准開始實習。現在要挺過接下來的幾秒鐘。

我腦海中的記憶影片在慢動作放映下變慢了,那隻狼有力的後腿輕輕沉下,準備躍起,當牠飛撲向我,我使出全身力氣迎上去。掌心很大的爪子落在我的肩上,牠壯觀的尖牙和我的臉只有幾公分。全世界靜止不動,牠粗糙的舌頭舔了我的臉好幾次,這記「親吻」是我登入狼世界的「迷幻藥」。

螢寶接納我之後,我開始了狼公園的實習工作,我學習所有禁獵區狼隻的行為與舉止,用奶瓶餵養幼狼,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享用了好多次螢寶和狼群中其他狼隻濕潤的愛的證明。

半年後,我移往明尼蘇達州的荒野時,已受過扎實良好的訓練,以為關於狼的一切都知之甚詳。然後,我遇見了平生第一隻野狼。

我住的小木屋,遠離文明世界,位於有狼與熊定居的湖邊。新年第一天清晨,零下三十度,我穿上雪鞋準備尋找狼的蹤跡。到目前為止我尚未見過我一身灰毛的鄰居,但牠們的嚎叫聲讓我知道牠們的存在。前一天夜晚,我因有狼群合唱陪伴而在小屋外駐立良久,驚嘆極光之美,湖面上起了一陣美妙的騷動讓我分了心。閃爍的結冰湖面有四隻狼在跑,追獵著牠們前面的什麼東西,牠們旋即消失在地平線上。我無法辨認出牠們在追蹤什麼。

隔天清晨我很早就出門找牠們,我在森林裡小心翼翼地循著牠們的蹤跡,進入灌木處,踏上樹墩與石頭,穿過矮樹叢,行經岩石和碎石片,再沿著白雪覆蓋的平地走。我很費勁地向前,有時踩進一個圓形深坑,大概是某一頭鹿的長眠處吧。我尋找足跡一小時後,發現了新鮮的血跡,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頭已死的年輕白尾鹿。我跪下去摸牠,牠的身子仍是溫的,開膛破肚,缺了一條後腿,喉嚨有被咬過的傷痕,從腿部可推測,這頭動物沒有受苦太久。

遍尋不著那四隻狼,但我突然有被注視的感覺。我仍然跪在雪中,如果有一隻飢餓的狼站在你後面,這個姿勢可不太妙。我慢動作似地站起來,轉過身去,牠站在那裡,離我只有幾公尺遠。一隻歐亞狼,頸項上的毛豎了起來,一副剛從電廠跑過的模樣,豎著耳朵,牠輕輕把頭一偏,打量起我來。牠嘗試捕捉我的氣味時,鼻翼歙顫,但風從另一個方向吹。我看得出來:這頭年輕的獸毫不知情,我是誰或我為何物。我屏住呼吸,野狼當然不會攻擊人,但這隻狼也曉得這個道理嗎?牠很餓,橫亙於飢餓與牠艱苦作戰成果之間的,唯我而已。

「喂,狼!」聲音如此沙啞的人是我嗎?

那頭野獸大吃一驚,往後跳了一下,半翹的尾巴緊貼到肚子下。好奇變成了害怕,牠轉動後腿,表演一記半旋轉動作,急忙衝進森林。我無限神往地凝視牠的身影消失於身後的樹林。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在國際狼中心,一個位於明尼蘇達州北部伊利市(Ely)研究狼的機構,從幾位生物學家以及我房屋門前的狼群身上,學到觀察荒野上狼群的生活與行為,以及與研究、遙測、監測相關的技術。

一九九五年,第一批東加拿大狼移居美國黃石國家公園,我下一個與狼共舞的人生階段也於焉展開:我是黃石公園狼計畫的志願工作者,支援生物學家的田野研究。我大多時候都待在國家公園北邊,兩千五百公尺高的拉瑪爾山谷(Lamar Valley),觀察住在那裡的狼群家庭,並向生物學家報告我的紀錄。

這是二十多年的事,從那以後我又有了上萬次的看狼經驗,有時候我們彼此相距僅有數公尺,我從來不覺得受威脅,或者心驚膽跳過。對我來說,幾乎每天都看得到狼這種動物,等於享有很大的特權;為了要看牠們,我每年要搭好幾次飛機橫越大西洋萬里,因為根據正式統計,德國當時尚無狼蹤。二○○○年,這種害羞的動物也在德國出沒時,我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親眼見到牠們。

然後再過十年,我才第一次在德國見到露天獵區裡的一隻狼。

那天我一大早從萊比錫搭乘城際快車(ICE)回法蘭克福,我拿起報紙並往窗外看了看,發現田野上有個棕色的東西。如果你長期在自然環境中與動物相處,腦海中就存著特定的視覺烙印。在我無法具體定義之前,我無意識地接收了我所看到、感覺到有什麼不太對頭的這一幕。那是什麼呢?若是狐狸尾巴,未免太長了,但又不可能是鹿。真希望火車停下來,但它快速向前。我貼近窗玻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對,一隻狼!牠安靜站立,盯著森林邊緣的什麼東西瞧;然而這個畫面隨著火車行進的速度又糊掉了。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很走運地在德國看到一隻野狼。


觀察荒野中的狼群,是一個說也說不完的故事。牠們交配時你在場,幾個月後就看到洞穴裡有短腿的小傢伙在打滾;觀看小狼搶媽媽「牛奶吧」最佳位置的爭奪戰,因為第一次膽怯的打獵收穫而歡欣(哇!一隻老鼠!);牠們受傷時,你覺得心疼,為牠們死去而悲泣。同歡同樂,密切注意牠們如何打情罵俏,直到生命的循環結束,一切復又從頭開始。

我承認我患有「狼成癮症」,假使沒和牠們在一起,就會出現戒斷症候群。我總是在狼居住的區域尋找我的「菜」,永遠都不嫌多。很多人一輩子有一或兩次機會見到一隻狼就滿足了,而我希望從牠們身上獲得更多東西。我等待著下一次去觀看狼,管它零下四十度、驕陽如熾或有牛虻,我穿上幾雙特殊襪子,把小型的自熱器塞進手套裡,或塗防曬乳液及防蚊液。然後意志堅定熬上幾小時,每一種天候都得經受得住。我不想錯過狼的任何動靜,假使牠們啥也不幹,我仍舊想知道接下來可能會上演什麼好戲。

如果遍尋不著狼蹤,我就等待,直到牠們出現;一旦狼兒終於露臉,接下來就有很特別的事要上場了。那將是世界上讓人感到充滿活力、忠誠可靠的豐沛時刻。

狼讓我參與牠們的生活,看牠們獵殺、交配以及飼養幼兒,我覺得蒙老天眷顧。我很確信牠們的行為和我們人類十分相似:牠們是相互關懷的家族成員,領頭狼很權威但公正,出手相助時心懷同情;牠們也是胡搞的青少年或者傻呵呵的搗蛋鬼。

狼群成了我這個人的一部分,長時間研究牠們的社會行為改變了我,我對道德、責任以及愛之類的概念,有了新的體認。狼群是我的老師,我靈感的泉源,牠們每天都教我,以牠們不一樣的眼睛重新看世界。



溝通的藝術
狼如何藉由合唱一首歌建立信任


溝通時的最大問題是,有成功溝通的幻覺。
――蕭伯納


我待在荒野地區已有多年,經常傾聽狼的歌聲,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一九九一年十一月那個寒冷的日子,當我在明尼蘇達州的森林裡,第一次聽到野狼合唱時,如此讓我感動。我剛剛搬進野地裡的一間小木屋,不時瞧見遠方有一隻或其他隻狼飛快掠過結冰的湖面,我想試試看,我能把「狼語」說到什麼程度,於是我試著嚎叫,想引那些犬科動物給一個答案,以便確認牠們大概的數目。
我站在湖邊嚎叫、側耳傾聽,凍壞了,神經也高度緊繃,有時候我牙齒打顫,成為薄暮中唯一的聲響。然後,那思念的聲音終於出現了,森林裡傳出單獨一記低沉、一直上揚的音調。森林的另一端響起了答案,到最後狼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加進來,低沉宏亮而隱密,或者明亮又歇斯底里,歡欣鼓舞,我也跟著唱和。彷彿我同時身在義大利北部維洛納、米蘭斯卡拉大劇院、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我設法增強所有的感覺,嘗試著把這首歌吸收進體內,才不至於忘了它。我在狼的棲地和牠們一起唱歌,那是我狼生涯之始最壯麗的禮物。
對我而言,一隻狼的歌唱,是大自然裡美麗非凡的聲音之一,關於狼為何嚎叫,理由各自不同。例如藉此通知對手,這裡是牠們的地盤,呼喚失散的家庭成員或潛在的交配伴侶,並強化牠們的社會關係。一次嚎叫合唱有助於鞏固家族紐帶。

狼是溝通大師,用的還不是電子儀器,牠們用身體「說話」:用牠們的眼睛和耳朵,用口鼻與尾巴的姿態,但也用做記號以及嚎叫。狼清楚且有效的溝通本事,是為何牠們鮮少彼此爭鬥的原因之一。要做到相互了解和信任,溝通十分重要。
在明尼蘇達時,我無法得知有多少隻狼回答了我。每當一隻以上的狼(或郊狼)嚎叫,聽起來就像滿滿的森林裡都是牠們,每一種聲音聽起來都不一樣。根據二○一三年做過的一項學術研究,研究人員能確定狼有二十一種不同的嚎叫類型。每一種狼(東加拿大狼、紅狼等)有專屬的方言,每一隻個別的動物各有獨特、不會混淆的音高。多虧了這種本事,人類、猜想敵手亦然,才會以為有好多隻狼在回答。
狼的身體語言包羅萬象:威脅信號如嗥、嗚嗚叫,呲牙裂嘴,張大嘴巴,調整路線或者退避,意在避免嚴重爭戰。安撫信號如把頭轉開,目光下垂,忽視或者用前爪搔兩下,有助於釋放社交壓力。和解信號有觸碰,緊緊偎依,平行併肩而跑,舔以及啃咬毛皮,有助於進一步理解和寬恕。
眼睛是狼與人重要的溝通媒介,狼和人一樣,也覺得直接盯著看有威脅意味。牠往下看或看向一旁,是表示乖順或者友善的信號;一張稚氣、開朗的臉上含有玩笑意味兒。人與狼的瞳孔變化透露出情感和情緒,愉悅、疼痛、恐懼、生氣。
狼避免眼神直接接觸,因為牠們相處時非常周到體貼,溝通時牠們固然一直短暫互看,但避免長時間直視。
假如有兩個人站得很近,相互碰觸時,通常會閉上眼睛,作為感覺愉悅的訊號。狼也是如此,當伴侶啃咬牠,牠們視之為社交上的整理皮毛。觸摸對牠們而言顯然是一種享受,不分年紀樂於觸摸彼此,尤其是狼媽媽或保母照料小狼兒時。一對狼於交配季節相互追求時,觸摸都很管用。彼此整理清潔身體,是狼社會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環,表示對伴侶的關心與愛慕。

狼戀人之間的溝通,往往讓大部分的人類觀察者陶醉嘆息。狼一整年都在追求異性,領頭狼夫妻互探對方的底,摩娑口鼻,互相舔臉、耳朵、頸項以及肩膀,搔或啃咬;她把爪子放在他頸項或肩上,讓人聯想到擁抱。
每次我想到一個狼家族中互相有多少信號可用,以及用來與別的狼群相互理解,相形之下,我們人類的溝通何其貧乏。我們雖然透過語言、動作以及臉部表情而能達意,但我們為什麼常常不懂別人的意思呢?
如果我們平常就不容易真正聽懂別人說的話,想要了解狼的交流就更難了。狼的嚎叫尤其是狼的研究工作中的一個問題,但學者專家極難從聲調中找出個中含意,對此我一點兒也不訝異。錄音和一台電腦取代不了田野研究,研究人員必須親赴大自然,看看整體的溝通廣度,之後或許能理解嚎叫隱含的意思。如同下面要舉的例子,光是辨識得出哪一隻狼在嚎叫,是不夠的;牠想告訴另外一隻狼什麼,除非我們看見整幅圖像,否則不會明白。
我觀察一個狼家族,有幾隻在雪地上休息,其他的東跑西竄,一隻體型大的黑狼看似不安,牠站起來,又躺下去,繼而跑到不正眼瞧牠的家人那邊。接下來牠無精打采走到山上,消失在濃霧中,然後再度現身,仰起頭來嚎叫。一次短促低沉的聲響,每次嚎叫結尾時上揚或者向下滑。牠的家人不理不睬,黑狼繼續跑,又叫了一回。這一次有幾隻狼站起身,跟上牠,不久整個狼群都消失在山後。
那隻黑狼為何嚎叫?牠和牠的家人說了什麼?是不是「動動你們的屁股,拜託走吧?」牠是不是餓了,急於冒險犯難,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念同伴?或者牠的嚎叫中藏有特別的訊息?
今天大部分的學者專家看法一致,狼以聲音彼此溝通,原因是情緒與情感,牠們能在每次嚎叫的震動之中,聽出細微的弦外之音,並且加以分辨。如此一來,不僅能從遠處認出單一的狼,牠們也知道,那聲嚎叫當下代表的情緒和情感。所有哺乳動物(包括人類)皆同,透過較高的音高表達激動。那隻黑狼告訴牠的家人,牠心情激盪不已,這足以讓牠的家人好奇,於是跟著牠走。

關於狼之嚎叫的神話說也說不完,讓我們選幾個,看看到底有那些:不對,狼不會對著月亮嚎叫,雖然這幅圖像常出現在浪漫或恐怖電影結尾的字幕上。假使狼比較常在滿月時節嚎叫,純粹與光線較明亮有關,譬如說,牠們利用亮光出門打獵。狼時常透過成群嚎叫來表決打獵事宜,可說就是典型的嚎叫。
有些人斷言狼不會吠叫,實際上當狼驚慌不安,面臨危險之時,牠絕對能狺狺狂吠。若一頭熊太靠近洞穴前的小狼兒,我見過真的神經緊繃的狼,小狼被短促的汪汪聲警告,立刻送回窩。接下來展開喧鬧的進攻,對付闖入者:歇斯底里尖叫、刺耳的怪叫、吠叫、咆哮。
不僅在保護後代時吠叫,防禦棲地時也一樣,幾年前有幾隻德魯伊狼就這樣與另一隊雅加特狼群進行了大約一小時的「吠叫戰鬥」,引得遠在兩百公尺外的我入迷傾聽。德魯伊狼粗暴地對著闖入者吠叫,大聲、持續夾雜短暫間歇的嚎叫,闖入者不甘示弱吠叫回去。

無論狼為什麼唱或唱了什麼,都施了魔法讓人類心醉,我每次踏上狼之旅,聽到狼在嚎叫的時刻,感受總是很特別。
一次這樣的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們全都爬上一座山丘,在上頭可以眺望三個部分重疊的狼群棲地:雅加特狼群在西邊,斯勞狼區在南邊,德魯伊狼住的拉瑪爾山谷位於東邊。我幫全團的人架起鑑識望遠鏡,那天完美極了,陽光、蔚藍天空以及白雪,我們向四面八方望過去,尋找狼的身影。忽然間我們聽到後頭有一聲狼嚎,大約五百公尺開外,站著一隻灰色的狼,撕肝裂肺的嚎叫。突然間山谷的另一端傳來回應,接著有三個狼團隊加入,我們被狼聲組成的大合唱所圍繞。我們像陀螺似地轉動鑑識望遠鏡,以便測定呼叫者的方位並觀看。雅加特狼就在附近,有陌生的狼在牠們的地盤上,牠們非常憤怒。牠們的嚎叫轉為一種強而有力的吠叫,德魯伊狼回罵雅加特狼,畢竟牠們先來。之前那隻寂寞的嚎叫者也無法平靜,大夥進行了一小時以上的歌唱比賽。
第一次在野地聽到狼嚎的人,都會深深悸動,許多人淚流滿面,那種聲音似乎觸動了我們的心靈,探觸到我們內心最深處的什麼,混合著崇敬、愉快以及恐懼。我能夠和其他人一起聆聽這個聲調,讓我心存感激,我看著第一次聽到野狼嚎叫的人的眼睛,我知道,無論我們的生活有多科技化,我們仍然與大自然相連。






艾莉.拉丁格Elli H. Radinger

姓名:艾莉.瑞丁格Elli H. Radinger
1951年生,三十年前放棄律師的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她熱愛的事物──觀察狼與寫作。如今她是德國頗負盛名的狼專家,將所見所聞寫成書,並在研討課程和演講中分享相關知識。二十五年以來,她每年花很多時間在美國懷俄明州的黃石公園度過,於大自然中觀察野狼。
現在與愛犬定居在德國黑森邦的威茲拉爾。除了狼,狗、自然與環境都是她長期關注的議題。

譯者
姓名:楊夢茹
東吳大學中文系、德國法蘭克福大學德國文學系畢業。譯有《少年維特的煩惱》等,著有《從憂鬱到豐美:歌德的精彩人生》(商務二七;陝西二一二)。教過《紅樓夢》,演過廣播劇,因而覺得幸運。最愛驚濤裂岸的碧海,以推敲韓非理論度過人生困阨為樂;重然諾,欣賞扎實的人與優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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