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大衛.梭羅,是一個難以歸類的人。光是後人給他的名銜就不下十種。有關他的專書,超過美國有史以來任何一個人。他過世一百五十年後,就至少有十本他的傳記。令人驚奇的是,至今還有人鑽研他的思想與言行,發揚他的理念,而這些傳記的材料全來自一座蘊藏量豐富的礦脈:梭羅生前的著作,包括書、論述、隨筆、詩,以及二百萬字的日記,合計二十餘卷。
梭羅以其獨特的方式觀察、記錄自然,用他的語言?說自然。他隨時仔細地觀察並詳盡
地記錄康科德鎮及其鄰近地區之三百多種野生植物的物候變化,亦即它們每年抽葉、開花、結實、成長及死亡的日期。這舉動在當時並不受到重視,甚至被譏為無所事事。誰料在一個世紀後,這些記錄變成寶貴的礦石,被人拿來琢磨成燦爛奪目的珍寶。這些珍寶以《對種子的信心》(Faith in a Seed, 1993)、《野生果子》(Wild Fruits, 2000)、《瓦爾登的暖化》(Walden Warming, 2014)、《梭羅的野花》(Thoreau's Wildflowers, 2016)、《梭羅的一生》(Henry David Thoreau: A Life, 2017)、《梭羅與樹的四時語言》(Thoreau and the Language of Trees, 2017),以及最近的《梭羅傳》(The Biography of Henry David Thoreau, 2018)等方式公開展示,成為重要的博物學文獻與推動環境主義的有力論述。
《梭羅與樹的四時語言》卻是相當特殊的一本書,簡單地說是梭羅在樹林裡的沉思及其
所悟出的自然之道的紀錄。那些是他在過世前的十一年裡,不分季節、月份,晨昏、晝夜,晴雨、霧天,親近樹與林的紀錄與心得。他思考樹的樣貌並解讀樹與林的生態,他藉描述樹來闡述他的生命哲學觀。
呈現梭羅的科學思維與梭羅透視樹與林的生態,是本書的另一個特點。梭羅提出森林的
演替理論(林地樹種的更替)、樹林的營養循環(落葉、腐解,及樹液的輸送),及樹不因為高齡而停止增加生物量。這些理論遠遠走在當時的森林科學前面。當今的科學硏究,例如登在二一六年《科學》(Science)上的論文,證實了梭羅這些理論的正確性。這種先見之明,著實讓我們驚奇佩服。
當代尚有少數人否認人類活動已造成氣候的變化,及其所帶來的巨大環境災難。梭羅若
在世,勢必會嚴厲地筆伐這些人,一如他當年嚴厲譴責擁奴制度的不義。
筆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遭遇了若干困擾。其一是植物多用英文俗名,在譯成中文俗名之
時,有可能會出現差錯。其二,詩人的想像力豐富且抽象,有許多文句艱澀難懂,譯者雖向英文專業人士請益,亦難得到肯定的答案。這些地方將留待再版時修正,請讀者見諒。
書中出現 nature 或 Nature(不是句首)同字不同的寫法。前者是普通名詞,廣泛地指地
球或宇宙的環境(如地質氣候)與其內的生命(如動植物),我譯成「自然」。而Nature是抽象名詞,是指神存在之形體。梭羅的 Nature 是指神所創造的獨一無二之形體,我譯為「神的自然」。事實上,二十世紀以後已罕有人用 Nature 這個字了。
梭羅無法解釋他觀察到的若干生態現象,但在今天卻已有科學答案。例如在「欹斜的鐵
杉」一節裡,梭羅觀察到土堤上的鐵杉向河中央傾斜,但不知其理為何。我們現在知道這是河堤的表土層向河中央緩緩下滑,樹幹底部因此傾斜或彎曲之故我的學術專業是森林生態學,與北美洲的寒溫帶森林相處過十多年,書中的四季更迭、樹種,及樹林我也都熟悉,卻從未有過像梭羅這種深層的感受與體驗,實在汗顏!譯完本書,我深深地感覺到:科學實在是迫切地需要詩人代言!
最後,本譯文承蒙出版公司梁惠玲特約編輯的仔細校閱,增加了本書中文版的可讀性,我
在此獻上感謝之意。
【內文試閱(節錄)】
前言
說樹的語言
亨利.梭羅的心為樹所擄,樹在梭羅作為作家、博物學家、哲學思想家,甚至內心生命的創造力上起了重大的作用。梭羅以真情回應樹,他了解樹在林裡度過的各種生活,及他那時代的任何一株樹。的確,有時候活像他看得見樹皮裡樹液的流動。從他筆下的《緬因州的樹林》(The Maine Woods)裡,這位詩人愛松樹愛到難分難捨,其實他在向松樹表白自己。簡單地說,他會説樹的語言。
梭羅在日記、散文、著作裡的描述、手繪、沉思樹的種種,既親暱又嚴正,在今天都還是活形活現,正如一八九一年,英國博物學家彼得.安德森.格雷厄姆(P. Anderson Graham)筆下不凡的梭羅能「保存樹林裡四射的永?光芒」。從這本書內的文字可見,梭羅是如何的端詳樹,樹對梭羅有什麼意義。這是關於他面對樹之於他個人與創造力的回應:他對樹的深切感受與從樹身上得到的回報,喜悅的獲得,他從樹的身上看到詩,以及樹又如何滋潤他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