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於芝加哥大學經濟系,也是麥克阿瑟基金會天才獎得主的Kevin Murphy教授,有一次半開玩笑地說到:“Some people think economics is common sense, and how can the world to be the other way? And the other people are like: what the hell are you talking about?”
本書《百辯經濟學》就是對這段話的最好註解。看完這本「社會壞人圖鑑百科」,以及作者為他們所提出的另類辯護,有些讀者可能會被說服,認可背德者對消費者所帶來的貢獻,也會同情他們只是在現行社會制度下求生存的人。但可能有更大一群人會滿臉黑人問號:「這是在講三小?」
本書作者瓦特‧布拉克(Walter Block)做為奧地利學派的繼承者與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的高徒,他的意識形態自然是自由市場,甚至是無政府主義的。雖然整本書討論了許多種不道德的職業,但是基本的觀點其實很簡單:「自願性交易有助於社會福利提升,這是買賣雙方心甘情願的,只要隨時能夠進入與退出,都應尊重雙方選擇。另外,不管個人的道德觀點為何,都無法改變市場運作的原理。」因此不管娼妓、皮條客、黃牛,在他眼中都是「降低交易成本、撮合交易、增加社會福利」的中間人;而警察如果打混,也被他認為是不干預他人生活的「好習慣」。而為富不仁的資本家比起最低工資法等立意良善的法律,反而更能幫助貧窮、低技能、跟少數族群的工人!
本書寫成於1976年,在那個大政府、強管制、而且經濟學思考方式尚未普及的年代,這本看似激烈的小品,的確給大家帶來許多新的觀點,也可算是早期相當成功的經普作品之一(另一本則是傅利曼〔Milton Friedman〕的《資本主義與自由》)。然而它畢竟屬一般科普書籍,在論述的嚴謹與完整度上,與嚴格的學術標準還是有一段距離。不過幸運的是,過去20年在諾貝爾經濟獎得主貝克(Gary Becker)、克拉克獎得主暨《蘋果橘子經濟學》一書作者李維特(Steven Levitt)等人的努力下,應用個體經濟學家也透過各式特殊資料的取得,對於這些特定的職業的情況,做了更細緻的分析。而基本上這些研究結果,也都跟本書中所提出的看法前後呼應。
舉例來說,布拉克認為皮條客基本上就是一個中間人,或者也可以被看作是小工作室的老闆(在性交易仍屬非法的情況下,旗下有數十名工作人員就已經很罕見了。不過如果合法化,難保不會有跨國企業出現)。在市場經濟下,中間人最大的功用就是降低交易成本,透過組織產生規模經濟,也避免員工受到不良顧客的傷害。舉例來說,李維特與社會學者凡卡德西(Sudhir Venkatesh)在研究芝加哥性工作者交易資料後就發現,他們的行為也是服膺市場運作邏輯的:這些性工作通常都同時擁有一份合法工作,但時薪只有賣淫的四分之一;跟電影院一樣,他們也會對顧客實施差別取價。而皮條客就如同房地產經紀人一般,也是此一產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不過有關皮條客效應最有趣的發現,是自行接客的性工作者,每週平均接客7.8次,收入為325美元。若透過皮條客,每週只需交易6.2次,扣除25%的佣金後,收入還有410美元!而有皮條客的性工作者,也比較不會受到顧客施暴,或者是被迫為幫派成員無償服務。如果把這些統計結果跟此研究的另一個結論「性工作者被迫為警察提供免費服務的機率,居然大於被逮捕的機率」相對比,更能顯示管制所帶來的制度性權力與階級的壓迫,以及市場所帶來的幫助!
另外在台灣經驗方面,我自己與本系江淳芳教授及碩士生莊詠貽研究日治時期性產業專區中,性工作者跟貸座敷(妓院)簽訂的契約也發現,其實包括定期檢查、罹病無法上工時的薪資給付規則等,都在法院公證的契約中有記載,簽約金與薪資跟當時勞動市場狀況相比也高出不少。這與李維特在《超爆蘋果橘子經濟學》第一章中所提,20世紀初巴黎性產業狀況的結果差距不大。至於為何有如此的薪資差異?哥倫比亞大學的艾德蘭(Lena Edlund)教授有一個一針見血的評論:擔任性工作者的機會成本,就是放棄進入婚姻。在職業壽命如此短的情況下,高薪水就是一種補償性報酬(compensating differentials)。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則是毒販。作者認為吸毒之所以造成如此大的社會問題,主要是因為禁毒所造成的藥價飆漲所造成的。因此在藥禁的情況下,毒犯在減輕「藥禁所帶來的罪惡」這方面,比起任何人都要貢獻良多!諾貝爾經濟獎得主貝克也提倡至少將輕度毒品如大麻合法化。1996年開始,美國也有許多州通過藥用大麻合法化的提案。毒品合法化後,會不會對社會帶來道德淪喪、犯罪率提高的後果呢?任教於紐西蘭的朱祐緯教授研究美國資料後發現:大麻合法化後讓大麻使用增加了15%~20%,然而海洛英、古柯鹼等傷害更大的毒品使用量不但沒上升,其逮捕率與急診率更是下降了15%!犯罪率也沒有上升。
即便已經過了四十年,這本書的主題與行文方式仍然非常具有針對性與挑戰(釁)性。不過包括高利貸、誹謗、紈袴子弟等乍看不道德的行為,如果跟著作者由市場經濟與社會福利的觀點重新檢視,應該都會讓讀者有全新的看法,現代應用個體經濟學也有許多針對這些主題的實證研究可供參考。而當看到許多背德者對社會產生傷害的同時,如果能退一步想一想,這些事為什麼會發生,以及當我們換個誘因結構(如合法化)時,後果又會是什麼(此即經濟學上的反事實分析)?或許也更能夠找到次佳解,而不是只能因道德指責而制定出錯誤的管制規則。
最後,讓我以漫威漫畫《夜魔俠》(Daredevil)中記者Ben Urich的一段話做為結尾:“There are no heroes, no villains, just people with different agendas.”
(本文作者為台大經濟系特聘教授兼系主任)
評論
閱畢《百辯經濟學》一書,我覺得像是再一次接受了已故的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逾半世紀之前施予我的「休克療法」(shock therapy),該次衝擊之後,我轉而抱持一貫的自由市場主張。即使在現在,我偶爾在一開始還會心存懷疑,覺得「這實在太牽強了」,但通常到頭來還是會發現你是對的。雖然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帖藥藥性過強,但即使人們憎恨它,它還是有益的。欲真正了解經濟學,人們必須從自己所珍視的許多偏見和幻象中醒悟過來。經濟學中常見的謬誤,在表達觀點時常常以毫無事實根據的偏見來歧視其他職業。雖然你不會因為揭露了這些刻板印象的虛假面,而讓自己更受到大眾的歡迎,但是你確實有所貢獻。
海耶克(F.A. von Hayek),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奧地利薩爾茲堡大學國民經濟研究所(Institut for Nationalokonomie Universitat Salzburg)
詆毀者與誹謗者 The Slanderer and Libeler
當言論自由套用在為人們所認同的權利時,成為其擁護者是很容易的。但是,當涉及具爭議性言論時,倡議言論自由便會面臨嚴酷考驗,因為在我們眼?,這些言論很可能是很惡毒和下流的,而且或許實際上是非常邪惡和下流的。 如今,最令人反感或惡毒的莫過於誹謗(libel)。因此,我們必須格外悉心捍衛誹謗者的言論自由權,因為,如果連他們都能受到保護,那麼其他人──相較之下較少冒犯他人者──勢必可以更為安全。但是,如果誹謗者和詆毀者(slanderer)的言論自由權未能受保護,那麼其他人的權利,勢必更為不保。 公民自由支持者(civil libertarian)之所以一直沒能設法保護誹謗者和詆毀者,箇中緣由顯而易見──誹謗有礙名聲。因遭人惡意中傷而失去工作、朋友等情形屢見不鮮。公民自由支持者一點也不關心誹謗者和詆毀者的言論自由權,他們向來只關心要保護那些名聲遭破壞的人,彷彿破壞他人名譽在本質上乃不可饒恕之事。但顯然地,「保護人們的名譽」並非一種絕對的價值。如果確是如此,亦即,如果名譽當真神聖不可侵犯,那麼我們就必須禁止絕大多數毀損他人名譽的言論,即便其內容千真萬確。以此類推,令人不悅的文學批評,以及電影、戲劇、音樂或書評?的諷刺手法,都不應允許。凡是會減損任何個人或任何機構聲望的言論,均須全面加以禁止。 公民自由支持者當然會否認他們是出於對詆毀和誹謗的反感,而抱持前述看法。他們雖然承認,個人名聲無法永遠受到保護,有時甚至必須有所犧牲,但他們可能會說,這並不代表誹謗者無罪。因為個人聲譽不容輕忽。沒有正當理由,是不可以破壞他人名譽的。 但是,一個人的「名譽」是什麼?這個不能被「輕率對待」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顯然地,它不像衣服一樣可以被說成是屬於個人的財產。事實上,一個人的名聲完全不「屬於」個人。一個人的名聲是旁人對他的評價;它是由其他人的想法所構成。 一個人所擁有的名聲絕不會多於旁人對他的想法──因為他的名聲正是源於其他人的想法。一個人遭竊取的名聲,也絕對不會多於他身上可遭竊取的旁人想法。不論他的名聲是經由正當或不當手段、經由真相或謊言而遭到「毀損」,由於他從一開始就並未擁有它,因而應該無法循法律途徑去解決其名譽受損。 既然如此,那麼,當我們反對或禁止誹謗時,到底是在做什麼?我們其實是在禁止某人影響、或試圖影響其他人的想法。但是,如果言論自由不是讓我們自由地嘗試去影響周遭人士的想法,那麼言論自由權的意涵究竟為何?所以,我們必須就此推斷,誹謗和詆毀完全符合言論自由權。 最後(儘管這可能非常弔詭),如果沒有禁止誹謗性言論的法律,個人聲譽或許會更有保障!由於現行法律禁止不實誹謗,因此人們自然而然會傾向於相信任何對於某人人格的公然抹黑。「如果不是真的,怎麼會被報導出來」,容易受騙的大眾往往做如是想。然而,如果我們允許誹謗和詆毀,那麼民眾就不會如此輕易受矇騙。
瓦特‧布拉克Walter Block
姓名:瓦特‧布拉克Walter Block
奧地利學派的經濟學家,自由人主義╱無政府資本主義(libertarian/anarcho-capitalist)哲學家。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目前任教於美國紐奧良的羅耀拉(Loyola)大學商管學院,為Harold E. Wirth先生捐助之經濟學傑出學者講座教授。他同時也是米塞斯研究院(Ludwig von Mises Institute)的資深成員。本書《百辯經濟學》1976年一出版即轟動自由經濟學界,成為一本口耳相傳的「地下經典」。作者的網頁www.walterbloc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