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雜文全集--《偽自由書》《准風月談》《花邊文學》
 
作者: 魯迅 
書城編號: 24436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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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好優文化
出版日期: 2022/04/01
頁數: 416
ISBN: 9786269576142

商品簡介


當遭遇壓迫,有誰發一句質問、提一句抗議?

 

當有人反抗,卻有些人還笑罵他們。

在「他們」的輓聯上,說是「遺臭萬年」。

 

本書收錄一九三三年出版的《偽自由書》、一九三四年《准風月談》、以及一九三六年出版的《花邊文學》。

 

▌《偽自由書》▌

 

《偽自由書》出版於一九三三年。本書收錄魯迅與當時瞿秋白撰寫,但以魯迅之名發表的四十三篇雜文。這時的魯迅,除了用本名發表文章外,也使用若干化名。原因無他,《偽自由書》的〈前記〉已經寫明,此時的他已經招來官方與出版社的打壓。打壓的面向,除了時事上的針砭外,文壇、左派同志之間的排擠與競爭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我想,中國革命的鬧成這模樣,並不是因為他們「殺錯了人」,倒是因為我們看錯了人。 

-胡適博士曾經玩過一套「五鬼鬧中華」的把戲,那是說:這世界上並無所謂帝國主義之類在侵略中國,倒是中國自己該著「貧窮」,「愚昧」……-……征服中國並不是沒有法子的,請接受我們出賣的靈魂罷,何況這並不難……

-高等人向來就善于躲在厚厚的東西後面來殺人的。

 

魯迅逝世於一九三六年,本書收錄的是他逝世前三年的作品。彼時,即便面臨外國侵略勢力,中國人仍不遺餘力地自相殘殺,內鬥的範圍甚至縮小到文壇及左派自身。本書內容行文諷刺意味濃厚,但如今讀來,也可見魯迅在無能為力、無力回天之下的無可奈何。

 

▌《准風月談》▌

 

《准風月談》出版於一九三四年。本書同樣收錄魯迅與當時瞿秋白撰寫,但以魯迅之名發表的雜文作品。此時,魯迅仍處在官方、文壇與左派同志的攻訐下,他依然使用筆名,筆鋒卻未失其銳氣。本書中不但談到魯迅所痛恨的「奴才」,魯迅更進一步談到,出賣靈魂的知識份子如何成為壓迫者的幫手,逼使青年成為奴才。

 

-好人的子孫會吃苦,賣國者的子孫卻未必變成墮民……

-他們要掩住青年的耳朵,使之由聾而啞,枯涸渺小,成為「末人」……

-所「牧」者,牛羊也,比野獸怯弱,因此也就無須乎專靠「信任」,不妨兼用著拳頭,這就是冠冕堂皇的「威信」。

-然而爬的人太多,爬得上的太少,失望也會漸漸的侵蝕善良的人心,至少,也會發生跪著的革命。

 

這個時期的魯迅,在其雜文中越來越可見到他對知識分子的期許、但更多的是失望。仍見得到他對現代中國的期待,但更多的也仍是失望。知識分子應該是什麼?應該做什麼?在他尖銳的筆鋒下,仍可見他勉力讓自己對中國的未來懷抱希望。

 

▌《花邊文學》▌

 

《花邊文學》出版於一九三六年,魯迅亦於本年逝世。本書收錄魯迅的六十一篇雜文。

 

此時,中國已經進入抗日戰爭的第二年。不僅在政壇上,對如何抗日、如何救國多有爭論,文壇也愈見分裂。「國防文學」與魯迅支持的「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形成文壇上的兩個口號之爭,有趣的是,提出「國防文學」口號的,卻是日後對魯迅推崇備至的中國共產黨。

 

-現在的文章,是不會有骨氣的了,譬如向一種日報上的副刊去投稿罷,副刊編輯先抽去幾根骨頭,總編輯又抽去幾根骨頭,檢查官又抽去幾根骨頭,剩下來還有什麼呢?

-文藝必須有批評;批評如果不對了,就得用批評來抗爭,這才能夠使文藝和批評一同前進,如果一律掩住嘴,算是文壇已經乾淨,那所得的結果倒是要相反的。

-人固然應該生存,但為的是進化;也不妨受苦,但爲的是解除將來的一切苦;更應該戰鬥,但爲的是改革。

 

魯迅死後,人們把他收錄在《且介亭雜文末編》當中的〈死〉一文當作是他的遺囑。作為近代、現代中國的代表性作家,魯迅提出七點,第五項是:「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第七點則是:「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主張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而由魯迅留下的「遺囑」,則可見其在與國民政府對抗、與文壇交鋒積累下,對於文人、或知識分子的省思與批判。

 

作者

魯迅

 

一八八一年-一九三六年,浙江紹興人,本名周樹人,魯迅是他的筆名。中國近代著名作家、思想家,也被認為在新文化運動、白話文運動、中國現代文學等領域發揮極大的影響力。

 

魯迅幼時曾讀過私塾,二十歲(一九○二年)時赴日留學;他曾決意習醫,但由於學習方式以及認知到當時中國的問題並非體格,而在精神,是以在一九○六年棄醫從文。一九○九年歸國,曾在滿清、中華民國政府、北洋政府的各級教育單位任職(也曾參與注音符號制定)。一九一八年時在《新青年》刊載《狂人日記》(首篇白話文小說),並首開風氣之先,創作雜文。他的筆鋒銳利,寫小說時不但人物刻劃畫鮮明入微,對中國人「國民性」、中國弊端的描寫也被視為經典。

 

代表作除《狂人日記》外,尚有《阿Q正傳》《孔乙己》《故事新編》《吶喊》;散文集《朝花夕拾》《野草》等作品。此外,魯迅在學術與譯作上也多有所成,著譯有《中國小說史略》《漢文學史綱要》《地心探險記》(Voyage au centre de la Terre)等作品。


 

目錄

‧《偽自由書》
前記
觀鬥
逃的辯護
崇實
電的利弊
航空救國三願
不通兩種
賭咒
戰略關係
頌蕭
對於戰爭的祈禱
從諷刺到幽默
從幽默到正經
王道詩話(瞿)
伸冤(瞿)
曲的解放(瞿)
文學上的折扣
迎頭經(瞿)
「光明所到……」
止哭文學
「人話」
出賣靈魂的秘訣(瞿)
文人無文
最藝術的國家(瞿)
現代史
推背圖
《殺錯了人》異議
中國人的生命圈
內外(瞿)
透底(瞿)
「以夷制夷」
言論自由的界限
大觀園的人才(瞿)
文章與題目
新藥
「多難之月」
不負責任的坦克車
從盛宣懷說到有理的壓迫
王化
天上地下
保留
再談保留
「有名無實」的反駁
不求甚解
後記

‧《准風月談》
前記
夜頌

二丑藝術
偶成
談蝙蝠
「抄靶子」
「吃白相飯」
華德保粹優劣論
華德焚書異同論
我談「墮民」
序的解放
別一個竊火者
智識過剩
詩和豫言
「推」的餘談
查舊帳
晨涼漫記
中國的奇想
豪語的折扣

「中國文壇的悲觀」
秋夜紀遊
「揩油」
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
為翻譯辯護
爬和撞
各種捐班
四庫全書珍本
新秋雜識
幫閒法發隱
登龍術拾遺
由聾而啞
新秋雜識(二)
男人的進化
同意和解釋
文床秋夢
電影的教訓
關於翻譯(上)
關於翻譯(下)
新秋雜識(三)

打聽印象
吃教
喝茶
禁用和自造
看變戲法
雙十懷古
重三感舊
「感舊」以後(上)
「感舊」以後(下)
黃禍

「滑稽」例解
外國也有
撲空
答「兼示」
重三感舊
中國文與中國人(瞿)
野獸訓練法
反芻
歸厚
難得糊塗
古書中尋活字彙
「商定」文豪
青年與老子
後記

‧《花邊文學》
序言
未來的光榮
女人未必多說謊
批評家的批評家
漫罵
「京派」與「海派」
北人與南人
《如此廣州》讀後感
過年
運命
大小騙
「小童擋駕」
古人並不純厚
法會和歌劇
洋服的沒落
朋友
清明時節
小品文的生機
刀「式」辯
化名新法
讀幾本書
一思而行
推己及人
偶感
論秦理齋夫人事
「……」「□□□□」論補
誰在沒落?
倒提
玩具
零食
「此生或彼生」
正是時候
論重譯
再論重譯
「徹底」的底子
知了世界
算帳
水性
玩笑只當牠玩笑(上)
玩笑只當牠玩笑(下)
做文章
看書瑣記(一)
看書瑣記(二)
趨時和復古
安貧樂道法
奇怪(一)
奇怪(二)
迎神和咬人
看書瑣記(三)
「大雪紛飛」
漢字和拉丁化
「莎士比亞」
商賈的批評
中秋二願
考場三醜
又是「莎士比亞」
點句的難
奇怪(三)
略論梅蘭芳及其他(上)
略論梅蘭芳及其他(下)
罵殺與捧殺
讀書忌

序/導讀

《偽自由書》前記

 

這一本小書裡的,是從本年一月底起至五月中旬為止的寄給《申報》上的《自由談》的雜感。

 

我到上海以後,日報是看的,卻從來沒有投過稿,也沒有想到過,並且也沒有注意過日報的文藝欄,所以也不知道《申報》在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自由談》, 《自由談》裡是怎樣的文字。大約是去年的年底罷,偶然遇見郁達夫先生,他告訴我說,《自由談》的編輯新換了黎烈文先生了,但他才從法國回來,人地生疏,怕一時集不起稿子,要我去投幾回稿。我就漫應之曰:那是可以的。

 

對於達夫先生的囑咐,我是常常「漫應之曰:那是可以的」的。直白的說罷,我一向很迴避創造社裡的人物。這也不只因為歷來特別的攻擊我,甚而至於施行人身攻擊的緣故,大半倒在他們的一副「創造」臉。雖然他們之中,後來有的化為隱士,有的化為富翁,有的化為實踐的革命者,有的也化為奸細,而在「創造」這一面大纛之下的時候,卻總是神氣十足,好像連出汗打嚏,也全是「創造」似的。我和達夫先生見面得最早,臉上也看不出那麼一種創造氣,所以相遇之際,就隨便談談;對於文學的意見,我們恐怕是不能一致的罷,然而所談的大抵是空話。但這樣的就熟識了,我有時要求他寫一篇文章,他一定如約寄來,則他希望我做一點東西,我當然應該漫應曰可以。但應而至於「漫」,我已經懶散得多了。

 

但從此我就看看《自由談》,不過仍然沒有投稿。不久,聽到了一個傳聞,說《自由談》的編輯者為了忙於事務,連他夫人的臨蓐也不暇照管,送在醫院裡,她獨自死掉了。幾天之後,我偶然在《自由談》裡看見一篇文章,其中說的是每日使嬰兒看看遺照,給他知道曾有這樣一個孕育了他的母親。我立刻省悟了這就是黎烈文先生的作品,拿起筆,想做一篇反對的文章,因為我向來的意見,是以為倘有慈母,或是幸福,然若生而失母,卻也並非完全的不幸,他也許倒成為更加勇猛,更無掛礙的男兒的。但是也沒有竟做,改為給《自由談》的投稿了,這就是這本書裡的第一篇《崇實》;又因為我舊日的筆名有時不能通用,便改題了「何家幹」,有時也用「干」或「丁萌」。

 

這些短評,有的由於個人的感觸,有的則出於時事的刺戟,但意思都極平常,說話也往往很晦澀,我知道《自由談》並非同人雜誌,「自由」更當然不過是一句反話,我決不想在這上面去馳騁的。我之所以投稿,一是為了朋友的交情,一則在給寂寞者以吶喊,也還是由於自己的老脾氣。然而我的壞處,是在論時事不留面子,砭錮弊常取類型,而後者尤與時宜不合。蓋寫類型者,於壞處,恰如病理學上的圖,假如是瘡疽,則這圖便是一切某瘡某疽的標本,或和某甲的瘡有些相像,或和某乙的疽有點相同。而見者不察,以為所畫的只是他某甲的瘡,無端侮辱,於是就必欲制你畫者的死命了。例如我先前的論叭兒狗,原也泛無實指,都是自覺其有叭兒性的人們自來承認的。這要製死命的方法,是不論文章的是非,而先問作者是那一個;也就是別的不管,只要向作者施行人身攻擊了。自然,其中也並不全是含憤的病人,有的倒是代打不平的俠客。總之,這種戰術,是陳源教授的「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開其端,事隔十年,大家早經忘卻了,這回是王平陵先生告發於前,周木齋先生揭露於後,都是做著關於作者本身的文章,或則牽連而至於左翼文學者。此外為我所看見的還有好幾篇,也都附在我的本文之後,以見上海有些所謂文學家的筆戰,是怎樣的東西,和我的短評本身,有什麼關係。但另有幾篇,是因為我的感想由此而起,特地並存以便讀者的參考的。

 

我的投稿,平均每月八九篇,但到五月初,竟接連的不能發表了,我想,這是因為其時諱言時事而我的文字卻常不免涉及時事的緣故。這禁止的是官方檢查員,還是報館總編輯呢,我不知道,也無須知道。現在便將那些都歸在這一本里,其實是我所指摘,現在都已由事實來證明的了,我那時不過說得略早幾天而已。是為序。

 

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九夜,於上海寓廬,魯迅記。

 

《准風月談》前記

 

自從中華民國建國二十有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自由談》的編者刊出了「籲請海內文豪,從茲多談風月」的啟事以來,很使老牌風月文豪搖頭晃腦的高興了一大陣,講冷話的也有,說俏皮話的也有,連只會做「文探」的叭兒們也翹起了它尊貴的尾巴。但有趣的是談風雲的人,風月也談得,談風月就談風月罷,雖然仍舊不能正如尊意。

 

想從一個題目限制了作家,其實是不能夠的。假如出一個「學而時習之」的試題,叫遺少和車伕來做八股,那做法就決定不一樣。自然,車伕做的文章可以說是不通,是胡說,但這不通或胡說,就打破了遺少們的一統天下。古話裡也有過:柳下惠看見糖水,說「可以養老」,盜跖見了,卻道可以粘門閂。他們是弟兄,所見的又是同一的東西,想到的用法卻有這麼天差地遠。「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好的,風雅之至,舉手贊成。但同是涉及風月的「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呢,這不明明是一聯古詩麼?

 

我的談風月也終於談出了亂子來,不過也並非為了主張「殺人放火」。其實,以為「多談風月」,就是「莫談國事」的意思,是誤解的。「漫談國事」倒並不要緊,只是要「漫」,發出去的箭石,不要正中了有些人物的鼻樑,因為這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幌子。

 

從六月起的投稿,我就用種種的筆名了,一面固然為了省事,一面也省得有人罵讀者們不管文字,只看作者的署名。

 

然而這麼一來,卻又使一些看文字不用視覺,專靠嗅覺的「文學家」疑神疑鬼,而他們的嗅覺又沒有和全體一同進化,至於看見一個新的作家的名字,就疑心是我的化名,對我嗚嗚不已,有時簡直連讀者都被他們鬧得莫名其妙了。現在就將當時所用的筆名,仍舊留在每篇之下,算是負著應負的責任。

 

還有一點和先前的編法不同的,是將刊登時被刪改的文字大概補上去了,而且旁加黑點,以清眉目。這刪改,是出於編輯或總編輯,還是出於官派的檢查員的呢,現在已經無從辨別,但推想起來,改點句子,去些諱忌,文章卻還能連接的處所,大約是出於編輯的,而胡亂刪削,不管文氣的接不接,語意的完不完的,便是欽定的文章。

 

日本的刊物,也有禁忌,但被刪之處,是留著空白,或加虛線,使讀者能夠知道的。中國的檢查官卻不許留空白,必須接起來,於是讀者就看不見檢查刪削的痕跡,一切含胡和恍忽之點,都歸在作者身上了。這一種辦法,是比日本大有進步的,我現在提出來,以存中國文網史上極有價值的故實。

 

去年的整半年中,隨時寫一點,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又成一本了。當然,這不過是一些拉雜的文章,為「文學家」所不屑道。然而這樣的文字,現在卻也並不多,而且「拾荒」的人們,也還能從中檢出東西來,我因此相信這書的暫時的生存,並且作為集印的緣故。

 

一九三四年三月十日,於上海記。

 

 

《花邊文學》序言

 

我的常常寫些短評,確是從投稿于《申報》的《自由談》上開頭的;集一九三二年之所作,就有了《偽自由書》和《准風月談》兩本。後來編輯者黎烈文先生眞被擠軋得苦,到第二年,終于被擠出了,我本也可以就此擱筆,但為了賭氣,卻還是改些作法,換些筆名,託人抄寫了去投稿,新任者不能細辨,依然常常登了出來。一面又擴大了範圍,給《中華日報》的副刊《動向》,小品文半月刊《太白》之類,也間或寫幾篇同樣的文字。聚起一九三三年所寫的這些東西來,就是這一本《花邊文學》。

 

這一個名稱,是和我在同一營壘裏的青年戰友,換掉姓名掛在暗箭上射給我的。那立意非常巧妙:一,因為這類短評,在報上登出來的時候往往圍繞一圈花邊以示重要,使我的戰友看得頭疼;二,因為「花邊」也是銀元的别名,以見我的這些文章是為了稿費,其實並無足取。至于我們的意見不同之處,是我以為我們無須希望外國人待我們比雞鴨優,他卻以為應該待我們比雞鴨優,我在替西洋人辯護,所以是「買辦」。那文章就附在《倒提》之下,這里不必多說。此外,倒也並無什麼可記之事。只為了一篇《玩笑只當牠玩笑》,又曾引出過一封文公直先生的來信,筆伐的更嚴重了,說我是「漢奸」,現在和我的覆信都附在本文的下面。其餘的一些鬼鬼祟祟,躲躲閃閃的攻擊,離上舉的兩位還差得很遠,這里都不轉載了。

 

「花邊文學」可也眞不行。一九三三年不同一九三五年,今年是為了《閒話皇帝》事件,官家的書報檢查處忽然不知所往,還革掉七位檢查官,日報上被删之處,也好像可以留着空白(術語謂之「開天窗」)了。但那時可眞厉害,這麼說不可以,那麼說又不成功,而且删掉的地方,還不許留下空隙,要接起來,使作者自己來負吞吞吐吐,不知所云的責任。在這種明誅暗殺之下,能够苟延殘喘,和讀者相見的,那麼,非奴隸文章是什麼呢?

 

我曾經和幾個朋友閒談。一個朋友說:現在的文章,是不會有骨氣的了,譬如向一種日報上的副刊去投稿罷,副刊編輯先抽去幾根骨頭,總編輯又抽去幾根骨頭,檢查官又抽去幾根骨頭,剩下來還有什麼呢?我說:我是自己先抽去了幾根骨頭的,否則,連「剩下來」的也不剩。所以,那時發表出來的文字,有被抽四次的可能,——現在有些人不在拚命表彰文天祥方孝孺麼,幸而他們是宋、明人,如果活在現在,他們的言行是誰也無從知道的。

 

因此除了官准的有骨氣的文章之外,讀者也只能看看沒有骨氣的文章。我生于清朝,原是奴隸出身,不同二十五歲以内的青年,一生下來就是中華民國的主子,然而他們不經世故,偶爾「忘其所以」也就大碰其釘子。我的投稿,目的是在發表的,當然不給牠見得有骨氣,所以被「花邊」所装飾者,大約也確比青年作家的作品多,而且奇怪,被删掉的地方倒很少。一年之中,只有三篇,現在補全,仍用黑點為記。我看《論秦理齋夫人事》的末尾,是申報館的總編輯删的,别的兩篇,卻是檢查官删的:這里都顯着他們不同的心思。

 

今年一年中,我所投稿的《自由談》和《動向》,都停刊了;《太白》也不出了。我曾經想過:凡是我寄文稿的,只寄開初的一兩期還不妨,假使接連不斷,牠就總歸活不久。于是從今年起,我就不大做這樣的短文,因為對于同人,是迴避他背後的悶棍,對于自己,是不願做開路的獃子,對于刊物,是希望牠儘可能的長生。所以有人要我投稿,我特别敷延推宕,非「擺架子」也,是帶些好意——然而有時也是惡意——的「世故」:這是要請索稿者原諒的。

 

一直到了今年下半年,這纔看見了新聞記者的「保護正當輿論」的請願和智識階級的言論自由的要求。要過年了,我不知道結果怎麼樣。然而,即使從此文章都成了民眾的喉舌,那代價也可謂大極了:是北五省的自治。這恰如先前的不敢懇請「保護正當輿論」和要求言論自由的代價之大一樣:是東三省的淪亡。不過這一次,換來的東西是光明的。然而,倘使萬一不幸,後來又復換回了我做「花邊文學」一樣的時代,大家試來猜一猜那代價該是什麼罷……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九之夜,魯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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