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繫:那一年我們去泰北
 
作者: 張曉風 
書城編號: 2725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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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宇宙光
出版日期: 2023/10
頁數: 256
ISBN: 9789577276278

商品簡介


1979年,台灣外交部發出第一張觀光護照,民眾非常興奮雀躍,年輕一代也許不知道,在此之前一般百姓是不能以「觀光」為理由而申請出國的。在那以前,只有三種人可以出國,一是大官,他們「因公務出國開會」,順便旅遊。二是富商,他們的理由是出國「考察商務」。三是學者專家,他們「受邀去講學」。
一般百姓,既沒錢,也說不出理由,便只能在島內旅行。不過,早年大部份的人收入都低,也不太覺得有出遠門的需要。
現在不同了,百姓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真是太好了!但「觀光」這事也不是說起身就可以起身的,錢和假期都是問題。
知名作家張曉風,在她第一個可以找出時間飛翔遠方的1981的暑假,她想去哪裡?她想去泰國北部的美斯樂村!為什麼去那裡?是因為山水美麗?還是食物誘人?
都不是,是因為那裡住著約十萬華人,他們多年前翻山越嶺從雲南戰事中逃出來,沒想到從此竟成為沒有身份的境外遺孤。
他們的主要寄居的山村叫美斯樂村,他們缺少醫藥、缺少食物,當然也缺金錢和安全感。泰國政府視他們為呼之即來的傭兵,有亂時可以出力。他們則努力在一切屈辱之餘辦小學、辦中學、升國旗,維持華人的教育體制和尊嚴。
對於這些遠方的手足,張曉風有著深深的關懷,前後曾數度前往,甚至和丈夫一起組成醫療隊伍,作雪中送炭之行。當時(《心繫》第一版出書時)她四十一歲,如今她八十二歲,剛好翻了一倍的人生,她把舊作修飾整理,更多了一倍的勁道。
本書記述了當地的人、事、物和故事,濃郁的情感溢於字裡行間,讀之令人落淚──好玩處,笑到流淚,傷心處,痛到落淚,而她一貫的詩意之筆令人不得不為之動容。

作者

張曉風

著名散文家,筆名曉風、桑科、可叵。

祖籍中國江蘇銅山,生於浙江金華。八歲時因戰事遷台,成長於台北市、屏東市。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曾任教於東吳大學、香港浸會學院、國立陽明大學(今陽明交大)。作品以散文著稱,兼及劇本、新詩、小說與雜文。散文多次收錄於兩岸三地的國中小學及大學教科書。

張曉風的散文富於詩意,戲劇作品亦呈現詩劇的特質,文學評論家馬森曾指出她的基督信仰使其劇作充滿「寬容的恕道」。一九七○年代,與林治平、黃以功等共組「基督教藝術團契」,曾創作《武陵人》、《和氏璧》、《第三害》等劇本,後集結成《曉風戲劇集》。

曾獲:吳三連文學獎、中山文藝散文獎、國家文藝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並曾當選一九七六年十大傑出女青年。著作有:《地毯的那一端》、《安全感》、《黑紗》、《詩詩、晴晴與我》、《動物園中的祈禱室》、《步下紅毯之後》、《再生緣》、《給你》、《我在》、《玉想》、《送你一個字》、《花樹下,我還可以再站一會兒》、《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星星都已經到齊了》、《麝過春山草自香》等,另有童書《祖母的寶盒》、《看戲》,評述和小說、詩作等,並三度主編《中華現代文學大系》散文卷及《問題小說》、《小說教室》等。

目錄

誰是難民?明天—— 二O二三新版序
自序——  一九八三《百科文化》版序

 

未了
永夜
一句話
行行重行行
英雄行
大路的盡頭之外—— 記美斯樂村榮民之家
夜診
榮花女—— 阿芙蓉花的神話
從「醫生的老師」到「醫生的徒弟」—— 泰北侍醫記
糗事二三
妙嚮導

 

感謝
讓我再多說幾句話

序/導讀

【代序】

誰是難民?明天

1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坐籮筐──」
我站在路旁大哭,聽來慘絕人寰。
當時等待一起出發的有好多家的人,每家小孩都已乖乖坐進了籮筐,只有我一個抵死不肯。
媽媽慌了,全隊人馬(都是軍眷)正等着出發,偏我一個小鬼不妥協。

2

這裏要停下來解釋一下,甚麼叫「籮筐」。曾經,很多年來──也許是一二千年了──那是華人的「貨運工具」。其形制是一根扁擔,其長,大約合一人身高,兩頭各掛一個吊了繩子的籮筐。一個普通男人,讓他拎三十公斤的行李可能有點吃力。但如果把東西分別放在前後兩個籮筐裏,其中各放二十公斤,湊成四十公斤,卻還可以勝任──就算走長路也可以。肩膀是個好部位,善於承當。
這種鏡頭在我一九七O到八O年代赴港旅遊時依然常常見到。扁擔相同,但設計上籮筐換成了大孔網籃(每孔約九公分×九公分),網籃用粗繩編織,又輕又牢,撐開來極寬廣(大約是三尺×四尺半),不裝物的時候,握成一團竟不及排球大。當時的「表叔」們(香港人如此稱呼大陸人)離港返鄉的時候,幾乎「人人肩上皆一根扁擔,挑着前後兩網籃」,袋中之物滿到要「嗤」出來,真是奇觀。(嗤,ㄔ,姑且借用此字,其語音是ㄘ,指的是穿越界線,例如:「你澆水要小心,你水管的水嗤到我了。」但ㄘ好像沒字,只好順手借用。)
古來一扁擔加二竹筐,多半都是為運貨(如穀子)。但「表叔」負重挑擔卻是因為當時大陸民生工業不發達,「表叔」借探親之便辦貨,圖個轉手之利。
而我當年(大約是民國三十二年)大哭峻拒,是因為大人想把我們小孩當「貨品」,放在籮筐裏。雇挑夫挑着,一路便可以快點逃難到另外一個城市去,小孩自己是走不快的。
挑夫既挑前後兩擔,挑法有四種,一是前筐一小孩,加上後筐一小孩。二是前筐放家當,後方也放家當。三是前筐一小孩,加上後筐一堆家當。四是反過來。用扁擔挑人難免搧乎搧乎,我覺得既不舒服又沒有安全感,太恐怖了,便大哭不從。

3

媽媽沒辦法(我害得別家人也不能順利出發),只好投降,為我叫了「滑竿」。滑竿的形制是用兩根長竹竿,一左一右,中間綁一隻竹椅子。抬滑竿需兩個挑夫,前面的人把兩竿各放左右肩,後面的人也一樣。
「一人扛前後兩筐」相對於「前後兩人合扛着一人」,價錢當然差很多,但因我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也就隨了我。她心軟,想到這個才一歲半的小孩,只因日本人打來了,就得一站站逃難,自古以來,如此苦命的小孩也不多見──這一次,就讓她坐上像花轎似的比較平穩的滑竿吧!

4

我的「幼年逃難史」當然不是什麼「光榮的往事」,我自己也說不清那一段童年記憶。只記得六歲時,當年已抗戰勝利,我們回到南京。故鄉的人從徐州鄉下到南京來看望我們,父親指着我說:
「別看她小,整個中國她跑了半個了!從前的人,一輩子也休想走過那麼長的路。」
我當時聽着,彷彿也覺得很光榮似的。長大了才發現,這哪算什麼「幼年不平凡的盛事」,根本就是大人一路打敗仗,婦女小孩一路跟着逃命罷了。說得簡單直白一點,我從小就是個「逃難大王」。
在我為「籮筐」和「滑竿」大哭大鬧的時候,其實,有個小女孩沒哭,卻悄悄死了。她是我日後的親戚,她似乎還沒有名字,她和我同年,當時她是活活餓死的,在我所不知道的另一段逃難途中。她死了二十一年以後,我嫁了她的哥哥,對,她是我從未謀面的小姑。我忽然了悟,在逃難之際沒死掉的,不管吃了多大的苦,大概都算命好吧?

5

我生平,在八歲之前,有兩次大逃難。另一次是民國三十七年到三十八年,路徑是從南京、柳州、廣州到台灣。這一次不是「跑日本人」而是「跑中國人」。好在那是八歲以前的事,而我又並非什麼「小天才」,所以糊里糊塗,完全不懂得自己的童年到底耗損掉了些什麼?坐在火車裏,傻傻地,只覺得沿途山上的繽紛的杜鵑花真美,廣西的火車站上的叫賣的煲仔飯真好吃。一切事有母親頂着,我的責任只是做一個「乖乖讀書的小孩」。

6

然後,生命循着父母喜歡的路線走下去。讀書、就業、結婚、生子、買房子……。
但我卻不斷聽到遠方的聲音。
譬如說,一九五O年到一九五三年有南韓、北韓之戰。一九五八年,金門、廈門有八二三之戰。一九五五年到一九七五年有南越、北越之戰……。
其中,金門的八二三之戰,當時的報紙報導得並不夠詳盡,所以沒太注意,多年後才知其慘烈的程度。而韓戰、越戰似乎反讓台灣獲利,因為有美軍參戰。奇怪的是美國兵一邊參戰一邊決不忘休假,而他們經常選擇的渡假勝地是台灣,台灣於是高高興興發了一筆戰爭財(其中當然也包括色情業)。連軍需品也讓我們發了財,例如速食麵事業崛起……。南越敗給北越之後,又生出一件怪事,跟北越同一陣線很「哥兒們」的中共又跟北越自己人打了起來。我認識一位中國詩人,他在越南邊界上匍伏前進之際,越南人瞄準他,一槍打來,正當此時,有位衛士部下立刻衝過來跳臥到他背上,當然也就死在他背上,他把那弟兄馱了回來,自己滿身是熱熱的血,那位為他擋子彈的弟兄的血……。
我聽他的故事,不覺淚下,人類到底在幹些什麼呀?
我另外認識一位女詩人,她是來自越南的僑生,在台大讀書,當她乍知南越戰敗的消息,家人生死難卜,心中煎熬不已,不料第二天起來,發現一夜之間,頭髮竟全白了。
越戰後,有些南越逃亡的難民(其中不少是華人),集成了「難民流」,然後又成了「難民營」,散住在泰國南北各城。他們忽然變成「慈善界的寵兒」,因他們家破人亡,令人深深同情,有錢沒錢的人都樂於救他們一把。
我有個很講義氣的朋友,??到泰國去「服務」,服什麼務?他說了個故事,他說,「難民營裏有對情侶想結婚,他們是潮州人,潮州人結婚一定要準備一個豬頭,但難民是不准出營的。而我們每天進出是有汽車的,我就去買了個豬頭,偷偷藏在後車箱帶了進去,管理難民營的老外哪懂這個豬頭的必要性?這對情侶看到我為他們偷渡進來的豬頭,高興得眼淚都掉下來,我的行為算非法,如果有人去告,我就完了,但大家都很有默契,不讓管理員知道。人家問我,去難民營做什麼?我就做這類事……。」
然後,不斷有台灣朋友去巡走那一帶。回來都說,難民營的情形其實還算好,他們將來自會給送去世界其他地方安頓。或去美洲,或去澳洲……,都算「好下場」。但真正值得悲憫的是泰國北邊山區還有好些「難民村」,「村」不等於「營」,村是天長日久無法遷移的,他們的日子才叫不好過。
於是,我想,讓我去走一趟吧,那個難民村,在泰北山區,從民國三十八、三十九年到民國六十九年,有三十年了,我去看看他們吧!那地方,其實也算我噩夢中的地方(說噩夢,其實因為母親當時事事瞞著我這八歲的小孩,所以我是沒有噩夢的。反而,事後多年知道真相,才嚇出遲來的「噩夢」)。

7

為什麼說噩夢呢?因為一九四九年我和母親和四位姐妹,六人一起抵台的時候,爸爸尚在大陸戰場,「怯逃」,對一位軍人而言是可恥的罪惡。他忠心耿耿隨著部隊,最後一路退到雲南昆明。他當時乘坐的是飛機,但那時代的飛機無法直飛台灣,需要中途停下來加油。那天黃昏時,駕駛在昆明把油加滿,準備翌晨一早飛台北。沒想到,半夜三更雲南省長盧漢「叛變」(對方用的動詞是「反正」或「起義」),父親一早在招待所起床,天地變色,對軍不費一兵一卒,已取得雲南。
好在雲南山多,父親決定自己隻身翻山越嶺,經越南,蹭回台灣,費時一年。那一年,我想的是升學,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可能隨時會成為「沒爸爸的小孩」。
泰北山區那些同胞,其實應該也是當年翻山求生存的父親的「同命人」,我應該去探探他們。而且,應該不止去一次,第一次探路、交朋友,知道對方的需求,然後回台灣找人、找錢、捐些資源,再去第二次、第三次……。換句話說,第二次以後就應該不要空着手去。我和丈夫又怕把孩子留台灣他們會寂寞,便四人一起出發。不是去暑期渡假,而是去探望跟我們同文同種卻滯留在遠方的兄弟。
這種遠行,身體既疲倦(到山區的車和路都不好,舒服不敢求,別出事就萬幸),食宿也簡陋。及至看到身高不及槍桿的小男孩也要上戰場打北邊來侵的亂軍,更不免心酸。但那些仗也非打不可,因為地形上那些亂軍必須要先驅除掉這些「寄居人」,才能直搗曼谷奪權。我們的泰北國軍不願「被驅除」,也只好兵戎相見。何況泰政府算我們的「恩人」(其實他們懶得照顧我們),「恩人」有難,當然要幫他打亂軍。
泰國人起先當然並不喜歡這些翻山越嶺而來的大批華人久住不走,及至發現這些人可以拿來作「免費傭兵」,替他們打仗,而且是認真賣命地打,好讓泰國人維持住他們自己的體制,覺得也不錯。想通了,便終於也肯包容下這些難民的「暫時性長期居留」了。最近,台北的「忠烈祠」也為在泰北戰爭中喪命的孤魂移靈,給了他們烈士的牌位。
到了美斯樂村寨,認識了雷雨田將軍。他看我們帶着孩子,很感動,他說他從未看過來自台灣的小孩。雷將軍其實不姓雷,姓張(他已去世,這機密也可以講了),我深為這位同宗自豪。記得我在二OO五年罹癌開刀,之後休息了兩年,心裏最想去再見一面的人就是身在泰北美斯樂村寨的雷將軍了。於是,我真的拄着兩根拐杖又去了,我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見他的面了,事情也果然如此。但我總算完成了一樁心願──那個從小在路旁哭着不肯坐進籮筐逃難的「自私小難民」,總算能為住在雲嵐霧嶺之上的難民村寨盡一把小小力氣。而且,也算是穿越時空,去照顧了當年時時在山溪中靠水力漂浮前進,以節省逃亡力氣的四十六歲的父親吧!

8

看過八年前(二O一五)敘利亞偷渡的三歲小男孩,穿着光鮮的童衣,蹶着個小屁股趴在沙灘上的遺容,很令人心碎。那鏡頭,其實不是很像在沙灘上作日光浴而睡着的生活照片嗎?
今年春天,在希臘附近沉海的難民船事件也讓人扼腕頓足,是因為搭乘的難民太多使船超載嗎?希臘當局起先還拒絕打撈呢!不管撈上死的或活的,都是個麻煩。既是麻煩,當然還是少惹為妙。但誰都可能變成難民啊!明天,或後天。
二十和二十一世紀,處處見難民,難民是政客文爭武鬬之餘的副產品。曾經身為「資深難民」的我,能拿出生命中的一小段時間為泰北難民村的同胞做點小事,其實是值得雀躍興奮的。《心繫》這本書,是老書新出,如今我八十二歲,回顧往事,歷歷仍如昨,乃為讀者細述如上。

——二O二三・八・十三


***

【自序】

一九八三《百科文化》版序

做小女孩的時候,有一個夢,我一直沒有忘記:
夢很簡單,我穿一件純白的衣裙,躺在柔軟翠綠的山坡上,夢裏只有陽 光、薰風,此外竟無人物情節,大概當時實在太小,小到連夢境也渾無一事。
所以一直記得那夢,是因為想畫下那夢,卻又一直畫不來,只好下決心記住它。當然記着記着,也就淡然了。
長大以後,連白日也作起夢來,夢希臘神話裏的奧林帕斯山,夢歐洲的 阿爾卑斯山,夢夕陽下的萊茵河,夢非洲的大角羚羊,當然也夢愛情。
乍然想到還有一處叫玄武湖、雞鳴寺、中山陵的地方宜於入夢宜於刻骨,已經是二十五歲的人了。
有一天,在荷蘭,站在高高的叫做「歐洲旗杆」的塔台上,臨虛而立,大風把細塔吹得搖搖晃晃。膽小的有懼高症的同伴只顧驚叫去了,我不懼高, 但站久了,卻覺陣陣心寒,只因忽然悟出,這塔,原是為觀光客建的啊!這 樣高,這樣不落塵泥,這樣虛空無憑,人生在世,除了觀光客,誰能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袖手無事地俯視塵寰呢?
一九八二年夏天,一個落雨的中午,我獨持一根樹枝為杖,從泰北美斯 樂榮民之家的山坡上走下來,走到半途,只見一片冷霧穿樹越谷而去,我停下來,一時愕然。
小女孩時期的夢又回到眼前,是因為這也是一片山坡嗎? 夢中的我穿着美麗無塵的白衣,而此刻的我卻濺了滿身泥漿,一手執傘,一手扶杖,腳上的球鞋因厚厚的濕泥而沉重難舉,我已不是少年時期夢中的我了!我只是一個走山路的我!
就在那一剎那,我獨立山腰,緩緩褪下我半生從來不曾擁有的那件白衣,告別那碧瑩虛無的夢境,人世裏的山坡既然濕泥沒脛,我就選擇塵土滿面的自己吧!
對異國的山川而言,我只能是過客。對故國的山川而言,我只能偽裝得 淡然不動心。但在泰北綿延的山裏,卻有二十萬與我們同歌同哭的中國手足, 我怎能不從自我中心的夢裏走出來,褪下絕塵的白衣,而與他們同其聲氣。
我從來不是慈善家,和大多數人一樣,自私,一向也是我的劣根性。我所以一再前赴泰北絕不可能是去施捨什麼。
我為何而去?只因情之所鍾,心之所繫啊!當然,我之所以鍾情繫心,
也是因為他們值得啊!
容許我用一整本書,講那悠悠的故事,容許我打起鏗然鼓板,為你述說
那和我們同文同種的中國人。

—— 一九八三 ‧ 五

試閱

行行重行行

                 「沒有藥,啊——沒有關係。」

女孩大約十四、五歲,長的樣子我已經忘了,卻記得她的一句話。
那是八月初,我們的醫療隊在泰北一個山村看病,病人從早到晚走動不 停,我們吃飯的時候,周圍的走廊上也站着病人,使人一面吃,一面很有罪疚感,恨不得自己能不吃不睡才好。
從台灣帶來的藥,有一部份已經用完了,村子裏有個雜貨店兼賣藥,卻供不上我們的需求。
而那女孩剛好是拿不到藥的一個,山村裏看病,和我們在台北不同,病人很可能是走了三個小時山路才到的,沒有藥給他們使我們很不安。
「你下個禮拜再來,那時候牙醫來看病,順便會帶第二批的藥來,今天沒有藥了。」
說那樣的話,使我的心很疼,在台北,藥像米、麵一樣,大家簡直是濫吃,而這小女孩,翻山越嶺而來,只因來遲了,竟沒有一顆藥。
「沒有藥了?」她詫異中有平靜,「啊──沒有關係。」
說完,她匆匆走了,像是不敢耽擱下一個病人的樣子。她那副恭謹莊矜、不想麻煩別人的表情,使我疼惜到了暗自憤怒起來。
我跑到迴廊上,只見人如潮湧,我心中衝動,只想大聲叫出來: 「老鄉親啊!在西方,那塊幸福的土地上,曾經有人說,人有免於飢餓的自由,免於恐懼的自由,但對你們而言,願你們有『免於無醫療的自由』吧!求求你們不要用那樣感謝的眼光看着我們吧!要知道這根本就是你們的權利啊!你們的身體本來就該有人來照顧的啊!」
如果那天那女孩用抱怨的口吻說:
「哼!怎麼偏偏好輪到我就沒有藥了?」
或者:
「什麼?我從上個禮拜就來親戚家借住,今天早起又走了三個鐘頭的路,居然沒有藥?」
如果她生氣,如果她怨嘆,我都會一邊向她解釋一邊覺得好過一點,可是,為什麼她偏用那麼卑微細小的聲音說:
「啊──沒有關係。」

               「有哩──」

在泰北行醫,問病是相當大的困難,文明世界裏的病人每每可以把自己的病形容得生動活潑、鉅細靡遺,山裏的難民卻辦不到。
「大娘,」掛號部的工作人員,打起雲南腔問話,「你哪裏不好過?」
「不好過啊!」大娘慢悠悠地應了一句,她很老了,一副一輩子劬勞的樣子,但和我們說話的時候卻是無限信任如見神醫。
「哪裏不好過?」掛號處急了,不知該把她分給哪一位醫生,「頭痛不痛?」
「有哩──」(這兩個字他們說得很慢,都讀作第一聲。)
「胃痛嗎?」
「有哩──」
「關節痛?」
「有哩──」
「心痛?」
「有哩──」
「手膀痛?」
「有哩──」
不敢再問下去了,總之,她全身都痛,她如此高年,如此勞苦又如此營養不良,全身都難過倒也不是不可解的。
我獨自跑開去看山色,不遠的地方有大河日夜繞流,是什麼使我悲痛?
是眼前這麼無處不痛的老婦人,還是那位讓我無端想起的、另一個全身無處不病的叫做「中國」的老母親?

                 「不是她丈夫──是全村」

團裏的化驗師把結果公佈,那女人的病是瘧疾。我看他簡直有點興奮,竟對着顯微鏡大叫:「快來看啊,台灣看不到這種東西!」
大夫緊張兮兮地透過翻譯問那女病人:
「她家裏還有什麼人?」
「有丈夫。」
「去把她丈夫也叫來──」
「她生病,為什麼叫她丈夫來?」翻譯問。
「通常一個人有這種病,一家人都會有的,叫她丈夫也來看病,否則她病好了,她丈夫還病着,治了等於白治,她丈夫是不是也跟她一樣發冷發熱、臉色黃黃的?」
「是啊!是啊!」旁觀的人熱心地插起嘴來,「不過不是她丈夫──是全村,他們那個村子的人全都發冷發熱,又黃又瘦。」
我們一時全噤住了!
在某個小山頭,有一村的人,全都是瘧疾病人。
我們或許可以到那個村子去出診,一一發給他們奎寧丸,但是,那有什麼用呢?除非我們先消滅他們的瘧蚊,而要消滅瘧蚊,除非整理整個環境……。
「我起先只懷疑她丈夫──我沒有想到全村……。」
大夫喃喃說着,一副被擊中什麼而要崩潰的樣子。
醫生所能作的,是多麼少的一部份,我們每想起那個不知名的村子,大家心裏總有一陣抽痛。

                  獨臂人

車從山路下來,顛得人七葷八素,車到半途,終於不去理會尊嚴,大聲叫停。
停下來以後,我和何大夫跑到路邊去大吐,吐完了,用土掩好,繼續上路。
終於到了巴山,一個類似三叉路的地方,我跳下車來去買冰汽水喝,自己覺得自己只剩三分像人了。
正在這時候,迎面走來一個男子,他顯然已經站在那裏等了很久。
「姐姐,」他叫了我一聲,「你們就是從台北來,過兩天要上老象堂去看病的人嗎?」
我當時被那樣親切的聲音一驚,整個人醒了過來。
在台北也常被人叫姐姐,但習慣上叫的人只叫「張姐姐」,叫開了連老一輩的朋友如王藍也這樣叫我。
但忽然在荒山野嶺的小驛站上被陌生人那樣親切地叫一聲姐姐,心裏的感覺竟是驚動。其實,「姐姐」一稱在這個地區很流行,不一定指比自己年
齡大的女子,只是一種尊稱,我曾聽一個女病人叫何大夫姐姐,請她為自己裝樂普,當時也聽得耳熱心酸。
「你怎麼知道是我們?」
「我昨天就來等了,我想你們車子一定從這裏過,你們要多少被子、褥子?要不要我們替你們準備伙食,伙食要多少錢一天的?」他一一細問。
「我們有二十四個人,伙食要麻煩你們,七百銖一天(約台幣一千二百元),好嗎?」
這一帶窮鄉僻壤,根本沒飯店旅館,我們一路總是睡民房,委託別人辦食,當然,偶然也會接受招待。
「好,那我就去準備了。」
喝完汽水我們上車──我這才敢好好看他一眼,他是個獨臂人,一隻袖子空盪盪的,袖口塞在腰帶裏,剛剛我不敢注視他,怕傷了他的自尊。
以後熟了,才知道斷臂的由來。
小時他曾經胳臂受傷,有人教他們一個土方,把活雞連毛帶血斬成醬,趁熱敷上包好,一個禮拜取下,不料患部卻格外紅腫潰爛,病毒侵入骨中,醫生要他鋸斷手臂……。
誰來幫助遠方的同胞有「免於無知的自由」呢?

                   苗孩的酷刑

那天早上我們到苗人村去採血液,想知道瘧疾散佈的情形。
在路上,我們碰到那苗人小孩。他差不多八、九歲,是個清秀的小男孩,眼光卻是呆滯畏葸的。
走近了,馬教士上去和大人打招呼,小孩低頭垂眉,一言不發。
「他兩隻腳全燙爛了,你看!」
「怎麼啦?」大家雖然只看到一小角,卻也大驚失色。
「他其實本來只是打擺子(即瘧疾),他們苗人有個土法子,聽說是把一大鍋水燒得滾滾的,然後再燒紅烙鐵,並且把鐵往水裏一丟,就會冒起一 陣很熱的蒸氣,把小孩拿棉被包了,薰這蒸氣,擺子就會好。」
可是這孩子被太強的蒸氣所傷,下半身的皮全爛了,上身和手也燙傷了好幾塊,他整個的皮膚變成難看而難受的紅疤。
小孩忍耐着由我們看他的疤,並且那位帶着他的大人(似乎是他叔叔) 答應下午來讓大夫為他還未結疤的傷口擦藥。
擦上消毒藥,發現我們所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如果真要治的話需要一流的醫院,在隔離無菌的地方慢慢進行整形手術,不是我們這種奔波千里的醫療隊所能做的。
本來幾顆奎寧就可以解決的事,如今那孩子卻失去了全身一半的表皮。 如果他有幸適時碰到一位醫生……。不能想下去了,一年有多少苗人死於這 種治療,有多少小孩傷於這種治療,在文明的觸角伸不到的地方,活着,是一件艱辛的事。

張曉風 作者作品表

八二華年

心繫:那一年我們去泰北

麝過春山草自香

麝過春山草自香(限量簽名版)

玉想(增訂新版)

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增訂新版)

星星都已經到齊了(增訂新版)

花樹下,我還可以再站一會兒(首刷限量簽名版)

放爾千山萬水身

放爾千山萬水身:張曉風旅遊散文精選

動物園中的祈禱室

戲曲故事

誰像天使? 

地毯的那一端

再生緣

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散文卷(二)導讀新版

送你一個字

曉風過處

曉風吹起:精選作品典藏版

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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