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代自序】

死是什麼？死亡是對人生最無恥的剝奪。連生命都不被允釵s在，你還給我扯什麼價值與意義？而且，憑什麼得死？又為什麼要死？你哪來的資格和權利剝奪一個人的生命外加名譽權利終身？

從一九九四年開始，我 手這本《郁達夫評傳》的寫作。面對喧嘩的、無常的、但已然過去的歷史，我的心太容易陷於激 ，又太容易陷於悲觀。種種是是非非，說到底已全然過去，人們似乎可以平靜下來。但郁達夫的死亡結局，卻無法讓我平靜。一個詩人、作家，那麼熱愛生活，正當寫作和享受生命的壯年，他卻死了。他死在日本宣布戰敗投降後的第十五天，在一個無名之地，被一個日本侵略軍的無名小卒，用手活活掐死，然後被拋屍荒野。

一九九四年，我的師兄、華東師範大學教師胡河清博士自殺身亡。聽到這個消息，我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悲從中來。河清兄為什麼死去？是什麼使他放棄生命，在一個雨夜，與黑暗同去？

一九九二年，我在上海做學位論文時，選定的題目是郁達夫。郁達夫死去已有四十多年了，可對他的死，負有直接和間接責任的人（包括兇手），有一些還活 ；而且，非但活 ，還活得那麼瀟灑從容；從容之外，非但不反省懺悔，（哪怕是表面的和偶爾的），而且還在為自己塗脂抹粉；無論是那個兇手，還是那個兇手的政府，甚至連個鄭重其事的道歉都不肯痛快地說。同一塊藍天，共一個地球，害死一個手無寸鐵的同類，他們竟能始終無 於衷。做為一介書生，除了用文字表達憤怒和感傷，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

有人說，胡河清的死，應該由庸俗的、冷漠的現實人生負責；他試圖向日益墮落的世道人心做最後的抗爭。我私忖這種責難和解釋不是圓滿，雖然我認為它有一定的道理。然而，一個不該結束的生命逝去了，生活仍在繼續。我從悲哀中抬眼直面現實，我的心開始麻木。我知道，我不是河清兄生前最親近的朋友，但我更知道，他是一個誠實的、有才智和激情的優秀學者。但自他死後，我卻在公開的文字上表現出可恥的沉默。我知道我記 他。但我已然麻木。不是死亡使我麻木，而是因為，在生活中，所見所聞、所遇所感的種種卑劣、無恥和愚昧，使我一點點地喪失了希望和激情。西諺云：「死亡美如嬌娘，值得你仔細端詳」，而醜惡的人事如狼似虎，時時出現在你的身旁。

我曾一度醉心於熱情的宣講和探求，但得到的，卻是無邊的沉默和卑鄙的陷害……。我的失望和悲觀，從以往（的歷史），到囿於眼前，堯自身，這使得我的寫作，時常中斷。以前，我從文字中，每每能得到快樂與充實，而今，夜深人靜，孤燈下凝視 謠青煙中浮現的一頁頁文稿，卻使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苦澀和虛無。

﹁空虛牽住了我的手﹂。

也是在一九九四年，我發現了王小波，他的短文和小說使我激 ，亦令我 迷。從那一年起，僅僅是為了讀到他的文章，我開始注意和收集《東方》雜誌；王小波的文章，無論長短，都寫得那麼迷人；他不是征服，也不是籠罩，而是啟迪、激發我的思考和激情。他是苦出身，三十五歲才得以放洋留學，回來後，他的文筆依舊銳利，並且依舊童心未泯，睿智過人。我從文字上認識了他，衷心地欽佩他。在課堂與學生們的討論中，我時常提到王小波。作為一個作家，王小波是如此的出色，出色得讓他的釵h的同代同行們相形見絀；做為一個文人，王小波是如此特別，特別得使大批所謂文化人露出俗不可耐的無聊面目，和醜惡嘴臉。

今年（一九九七年）元旦，我還在報上讀到王小波伉儷聯名發表的文章，那無疑是出自王小波的手筆，他說，要認真地生活，踏實做事。在我看到的那一大片新年應景文章中，我想，只有王小波，有一種真誠，而那種真誠，是那樣深深地打  我。我的生活雖說一如既往，每天不得不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