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翊青

台北市人，西雅圖寇尼緒藝術學院作曲系，紐約茱莉亞學院樂團指揮系，曾任奧克拉荷馬大學助理教授，亞特蘭大大都會交響樂團音樂總監，現任美國維吉利斯室內樂團音樂總監。平時喜好攀岩，收集油畫與黑膠唱片。著有小說「碼頭」、「第二面孔」、「楚山」、「艋舺按城」、「福爾摩沙哀愁」、「福爾摩沙傳奇─護主」。

試閱

（一）

　　清　雍正，河南。

　　司伯壽出生貧苦，十六歲時進一家裁縫店做學徒，人雖不聰明，卻很刻苦，學了一手裁縫好手藝。六年後，把自己辛苦攢下的小積蓄，再加上從朋友借貸，自己開了一家裁縫小店面。
　　要離開之前的裁縫店時，老板不讓他走。這種任勞任怨的學徒，到哪去找？司伯壽做完最後一天的工，老板給他最後的工錢時還扳個臉孔，尖酸刻薄道：「你的功夫還不到家，開什麼店啊！」
　　司伯壽心想：這幾年下來，你把所有的工作丟給我做，賺了那麼多錢，我的功夫真的不到家嗎？是你人品不到家吧！司伯壽什麼都沒說，這幾年被老板刻薄，被不少客人吆喝，磨練出忍耐、和氣生財的品格。司伯壽只是笑笑，沒再看老板一眼，轉頭離開，這是你最後一次苦待我了！
　　將來我做老板有了學徒，絕不這般待人。

　　司伯壽的小裁縫店開在靠近城邊街上，地點雖然不在鬧市，但街上來往的路人不少，生意還不錯。
　　沒多久，娘親幫他找了一對象，是一個在米鋪裏打雜的小姑娘家，面孔清秀。小兩口第一胎就生了男胎，讓多少左右鄰舍羨慕！
　　擺脫了先前刻薄的工作環境，現在自家店面、家庭都皆得意，司伯壽一生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此刻了。
　　沒多久妻子又產下第二胎，亦是男胎，大兒取名司尚，二兒取名司京。

　　裁縫店的生意越做越好，司伯壽一家省吃儉用，還清之前所有朋友的借貸後，再把店面搬到城裏，離之前做學徒的裁縫店就隔五條街，原來的老板見司伯壽沒三年就把店開進城中，還成家立業，見他一家人在店裏和樂融融，心裏好不是滋味；找了一天到他店裏，想顯顯以往的老板威嚴。
　　老板一踏進司伯壽店裏，見裏頭人還不少，生意比自己的店還好，頂著朝天鼻往裏面走去。
　　司伯壽雖然心裏不高興，還是迎著笑臉：「老板，怎麼有空來？請坐！」
　　娘子奉茶。
　　司伯壽：「老板，您要做衣服嗎？」
　　老板：「我自己有店做什麼衣服？我只是來你店裏看看。」
　　司伯壽：「那您請坐，我還得招呼客人，一會兒再來跟你聊。」
　　司伯壽和娘子一直招呼客人，老板越看越不爽，竟然上前在客人面前對司伯壽挑三揀四。
　　司伯壽一直忍著，忍到最後終於沒了笑容，「老板，我今天忙，不然改日再登門拜訪！」
　　「哼！」老板不說話，走出裁縫店，沒幾步竟踩到狗屎，一惱火轉頭過來對司伯壽罵了幾句！
　　娘子：「你以前的老板怎麼這樣？我們做自己的又沒得罪他！」
　　司伯壽：「算了！他也算教過我一些手藝。」
　　娘子：「他再來怎麼辦？」

　　過了一個月，前老板真的又來了。
　　娘子馬上跑去告訴司伯壽：「你看，他又來了！」
　　司伯壽到門口笑著臉：「老板，有什麼事？」
　　「沒事，我來看看。」
　　「老板，隨時歡迎您來坐，但是您上次那樣把我客人都趕走………」
　　「沒那種事！」老板大搖大擺地走進店裏。
　　司伯壽跟上去，「老板，我現在忙，不然您改天再來。」
　　「沒事，我到處看看，你不用招呼我！」老板自己走到布櫃前看著布款。
　　司伯壽沒辦法，回到客人堆裏繼續招呼客人。

　　老板開始到處告訴客人，司伯壽以前在他那裏當過學徒，他的功夫都是從他那裏學的。
　　司伯壽把手上的布尺放下，走到老板面前，「老板，我也幫你賺過不少錢，夠了吧！」
　　老板丟下一副嘴臉，又是「哼！」，慢慢走出裁縫店，邊走邊說：「沒有我你哪有今天………」

　　這件事過後，司伯壽對自己心中立下大願，一定要兩個孩子讀書，不要他們像自己一樣清苦，像自己一樣努力之後還要看人嘴臉。
　　司伯壽和娘子省吃儉用送兩個孩子上私塾，學二胡、習武。朋友笑說：「你以為讓你的孩子過有錢人的生活，他們以後就會有錢了！」
　　司伯壽笑笑，「我不是希望他們將來有錢，只希望他們將來做個有涵養的人。」

　　大子司尚迷上二胡，常於店中自娛，二胡聲引來不少過路客，使得店面生意更好。
　　二子司京迷上習武，可從不逞強鬥狠，不在外惹事生非。

　　一日，大子的二胡師父登門拜訪司伯壽，「司尚有拉二胡的天份，能教的我已經都教了，我希望他能到廣州跟我師父學上一段時間。」
　　司伯壽考慮了一下，「依陳師父看，那是要去學上多久？」
　　「最好一年。」
　　「一年？」司伯壽楞住，「陳師父，司尚年紀尚小，我怎麼放心得下讓他出遠門長達一年，加上一年在外的花費，我如何能負擔得起？」
　　「人才是少見的，須要栽培才能發光，府上是否能有大人陪同到廣州一年？經我師父點化，司尚將來必能走向大師之道。」
　　「這……陳師父，我讓孩子練武、習樂，只圖他們能有涵養，沒指望他們成為界中大師，只望他們日後能以樂怡情，以武健身，僅此而已，何況上廣州一年的花費不是我一家所能負擔得起。」

　　陳師父回想，自己當初為求得琴藝，大江南北四處拜師討教，離鄉背井到陌生城市做苦工付學費，每日下工之後還必須勤苦練習，如果自己有司尚如此資質的孩子，傾家蕩產都會帶他上廣州拜師求藝。唉！司尚的父親不明白！

　　三日後，陳師父不忍司尚天資從此淺困於此，再度造訪司伯壽，提議自己帶司尚到廣州，並且會負擔他一年的生活開支。
　　司伯壽又是一愣，依然婉拒。
　　陳師父黯然離開，見眼前一顆需要拋光的明珠，就此沈淪於這小小井市之中。

　　可是，十年後…………
　　司尚與司京都離開了。

　　司尚衷心成為一名二胡樂師。
　　司京鴻願成為一名劍客。

　　司伯壽與娘子百般不捨，可是孩子都大了，有了自己的理想，留得住嗎？